歡喜僧來過這里。
暗物之海里,萬物皆暗,沒有任何光線,真的很像最深最深的海底。是的,他也去過海的最深處,在沒有光線的死亡的深淵里停留過很長時間,而且那里的海水就像此時身周的空間一樣寒冷。
過往幾次進入暗物之海的時候,都是從邊緣進入,而且去的不遠,身后還有繁星,仿佛家鄉的燈光一般為憑,隨時可以找到方向,然后退回去。
這時候他已經深入暗物之海不知多少萬公里,天火工業基地的那道空間裂縫,從最開始的黃金瞳變成小光點直到現在早已消失無蹤,便是他也無法看見。
這里沒有可見光,別的射線也極為稀疏,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好在被他從空間裂縫那邊引過來的怪物們有著明確的存在感,可以幫助他確定自己的存在。
那些怪物的數量不少,但只能在太空里飄著,就像風箏一樣,速度奇慢,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威脅還是來自于暗物之海本身。
他感知不到散布在空間里的暗能量,但很明顯,那些暗能量正在不停地向他的金身里浸入,禪心已動。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抹亮光,就像看著已經熄滅的紙錢里忽然迸出一顆火星,然后點亮了盆里的紙。
那是一顆正在熄滅過程里的恒星,不知道是不是內部的光熱高壓環境發生了變化,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類似的畫面在暗物之海里時常會出現,可能要再過很多很多年,那些光芒才會真正的盡數斂沒。
借著遠方那顆恒星耀出的光芒,歡喜僧用天眼通看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目標,僧袖微拂,踩著大涅盤加速飛了過去。
數十個母巢靜靜地懸浮在黑暗的宇宙里,仿佛要與宇宙本身融為一體,被那顆恒星光線照亮了一面,才從宇宙里顯現出來,露出烏黑色而密布麻點的表面,看著有些惡心。
感應到有生命的到來,那些黑色母巢即刻蘇醒,無數只觸手從表面的那些麻點里生出,就像是閉合的毛孔忽然生出了汗毛,又像是蛆蟲從腐爛食物的表面鉆了出來,更加惡心。
光線照亮了這一切,映入歡喜僧的眼簾,他歡喜贊嘆道:“好美。”
宇宙里沒有介質也沒有聽眾,他不是沈云埋那樣的人,這時候自然不會用振動空間的方法傳播聲音,于是是無聲贊嘆,神情卻毫不作偽,全然發自內心。
美丑這種概念是功利主義在人類這種生物身上的充分體現。
歡喜僧作為人類歷史上最了不起、最強大的幾位存在之一,已然超脫了人類的很多界線,自然看事物也更超脫一些——他的審美依然是人類的,卻更加極端。
除了遠古時期那位神明,應該沒有人看到過這樣的畫面,至少他沒有在任何資料里見過,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些畫面與資料留下來,就算自己沒能找到雪姬,無法離開這片海,后人至少能夠知道多些東西。
他讓大涅盤靜止下來,不知從何處拿出筆與紙,畫下眼前的無盡黑暗、遠方的恒星垂死之火、近處的這些像凍梨一樣的母巢。
那筆是當年他在一茅齋的時候用的筆,那紙是水月庵門前桃樹皮做的紙。用這樣的筆,在這樣的紙上寫的字、作的畫,哪怕在再糟糕的環境里也能保存很長時間。
筆尖在紙上涂抹不停,他把眼前景物盡數留在畫里,然后又附上眼見、心算得到的各種詳細數據。
最后,他把這張紙放進大涅盤里,然后飛到那些母巢前,伸出手指勾了勾,說道:“來吧。”
說完這句話,他毫不猶豫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