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柳陽,曠野火熱,田埂上略微有些烙腳,如果赤足走到烈日暴曬的石塊上,更是鉆心的燙人。
好在秧苗沒有畏懼,勤勞的農人擔著木桶給它們灌滿水,讓這些小秧苗在燥熱的驕陽下拔節,揚花。
韓巖年少稚嫩的模樣在田野里不算稀奇,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大多已有種地幾年的經驗,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手掌在年少時就變得粗糙,一口白牙露出,笑容淳樸。
大家都在穿著汗衫澆地,唯有韓巖光著潔白的腳丫子,身穿絲綢錦袍,蹲在樹下一塊大石頭上,認真將桃子剝了皮兒,桃在手里繞個圈仔細檢查,確定剝干凈了才吧唧一口下去,瞇著眼吭哧吭哧起來。
他這穿裝在田野里顯得十分另類,與環境格格不入,王侯子弟和種地大概是掛不上鉤的。
其實韓巖也不想來,媽的,大太陽曬著,不在家里窩著睡人床,被拉出來看一堆傻了吧唧的農民澆地,這事也只有爺爺韓頹當干得出來……而且身為諸侯,不要臉皮,是真下地干活。
五十來歲,昂藏七尺,唇上黑胡濃重,行住坐臥自有一股氣勢,架子端得很好。
前些年七國之亂,弓高侯韓頹當功冠諸軍,被譽為一代名將,沖鋒陷陣,打仗帶兵很有兩把刷子。
武人最看不慣的是什么?
韓巖想了想,大概就是自己這種紈绔子弟,驕奢淫逸,柔柔弱弱,做事慢條斯理,讓人看著就憋屈,手嫩得像女人,一點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
如此種種,回到弓高侯國一個星期時間,韓頹當實在看不慣,終于忍不下去,只好將這個打小在太子宮長大的孽孫拉來看百姓疾苦,體會農民艱辛。
頂著太陽澆地,韓巖是打死都不會干的。
哪怕這里林木蒼莽、水草豐盛,不遠處就是漳河支流,挑水也只要走一里地,可韓巖就是不想干……一里地啊,一千米,挑兩桶水回來,什么時候才能把地澆完?你要累死爹。
老遠的,韓頹當光腳踩在松軟的土地里,肩上挑著兩大桶水回來,見韓巖蹲在樹下吃桃,臉色就是一繃。
“爺爺,李老伯家的桃子熟了,我買了一筐,快過來吃。”韓巖率先站起來招手,直接將韓頹當要訓斥的話堵住。
老韓嗓門一窒,啞口無言,心里既憋屈又欣慰。你小子雖然沾了長安子弟的奢靡,可這份孝心還是值得肯定的,有東西先想著你爺爺,不錯不錯……
韓頹當挑了一個最大的軟桃,用掌心抹了抹桃毛,皮也不剝,一口下去咬半個,口中汁水橫流,說:“巖子,你回來也有一段時間了,覺得咱們弓高侯國怎么樣?”
“咱弓高侯國啊。”韓巖站在石頭上叉腰掃視四方,想了想說:“地方太小了,人也太少,不過三千戶人口,雖然地勢平坦,一馬平川,又有漳河,可也難成氣候。”
“……”韓頹當被噎得講不出話來,本想炫耀一下弓高侯國百姓安家樂業,被我治理得這么好,沒想韓巖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還說你不成氣候。
當下就不高興了,注視遠方,眸中水波不起,沉聲說:“巖子,你在皇太子身邊多年,就學了些眼高手低的本事?”
“爺爺,我眼力高是高了些,手低就不一定了。”
韓巖指著曠野上澆地的農民們說:“你看大家頂著烈日耕種,各個勤勤懇懇,一天下來體力好些的只能澆一畝地,種了百畝的土地卻要靠天吃飯,老天爺不下雨,收成就不好,哪怕漳河在不遠處,可大家的土地愣是澆不完水,只知道憑力氣一擔一擔挑水,這怎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