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恍惚之間想到了歸化城的保商團,想到了鄭芝龍現在七百條海船,是什么保證了鄭芝龍年入千萬而不被惦記?不就是強大的實力嗎?
海商,即海盜,陸商,即私軍。
所以歷朝歷代重農輕商,其實輕賤的不是商賈,而是一個個游走的私人武裝力量。
“你說的有理,朕聽著呢。”朱由檢坐了凳子上,指著凳子說道:“坐下說話。”
“萬歲,農夫三年耕種才有一年之積,九年耕種才有三年之積,但凡是個災年,就要賣兒賣女,是爹媽舍得孩子嗎?是賣掉還有個活路,賣不掉,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此時陜西、陜西、蜀中連年大旱,民不聊生。”
“奇巧末技商販游食之民愈多,大商賈就會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開始兼并農人,局面更加不堪。”
“萬歲此時鼓勵商賈,世以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于俗愿,其所未至,以相競高。飾知巧以相詐利者為知士,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為識理。即遇兇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饑甚焉,滔天巨浪,其勢不可擋。萬歲!”
李自成哐當又磕了個大頭在地上,朱由檢都聽到了聲音。
“快快扶起來,王伴伴,給闖兒來杯好茶,把藏起來的龍團勝雪取一些來,再取點好久,天氣冷了,讓闖兒回去暖暖身子。”朱由檢輕輕的抿了一杯茶,放下了茶杯,眼神出神的望著略顯陰沉的天氣。
“闖兒呀,朕怎么舍得放你去勇字營呀,要不就跟在朕的身邊?朕是你口中的王侯,有鴻鵠之大志,卻不能腳踏實地,你去了勇字營,朕若是哪里落了棋子錯了,還是需要你來指出來呀。”
李自成默默的不說話,他也坐在西暖閣上看著皇宮外的大明京師,心中有些五味陳雜。
大明皇帝的英明超過了李自成的預料,他進京這月余,雖然不知道萬歲為何要殺他,但是依舊認為大明皇帝若真的殺他,他大約也不會反抗,乖乖去死。
因為大明皇帝是英明的,而且還有那御雷之術,還有那神秘莫測的誅邪之能,怎么看都是符合天子的設定,受命于天,有點推演的術法,也不奇怪。
若是萬歲殺他,他就該死。
但是他也漸漸的發現了大明皇帝并非無所不知,有些事,大明皇帝也有些理想化,就比如這重商一事上,就需要反復斟酌,一道詔命下去,可能會要了大明朝的命。
其實李自成的話不難理解。
李自成說的這段話,并不是他自己說的,而是漢朝賈誼所說,而且一直可以沿用至今。
其實商賈越多,大商人越來越多,社會必然產生務虛之風。
當一個國家的百姓們,辛勤勞作了三十余年,結果連安身立命之所,都買不起,甚至不如人家花兩年炒房賺得多,這種務虛之風,就會達到極致。
世以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于俗愿,其所未至,以相競高。
世人以俗氣奢侈互相炫耀,人們會羨慕自己不如別人的地方,困于四方錢財之內,所作所為,皆為利往,得不到,就會競相爭奪,甚至會去借貸,去爭搶這些虛妄之物,比如裸貸買包。
這就是務虛之風。
飾知巧以相詐利者為知士——大約就是社會上會誕生一大批成功學大師,四處宣揚自己的所謂的成功,而后獲得無數的擁躉。
郡國多奸鑄錢,錢多輕——大約就是后世那些幣圈私發的算法貨幣,沒有任何國家信譽背書,卻有人趨之如騖,并且篤信其價值。
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為識理——大約就是官紳勾結,欺上瞞下,奪緡利,中飽私囊,比如神奇的400億。
全社會的務虛之后,必然需要有人接盤。
若是沒有人接盤,突然遭遇到了某些災難,就會:【即遇兇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饑甚焉。】
瘟疫和災荒,會檢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