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里的管事,是一個勤快人。他正在查點記錄今天的賬目,停了多少只船,走錨走了多少只船,卸了哪些貨,卸的貨又進了哪個倉……這一天的事務堆積起來,也夠人忙一陣子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把賬目謄寫好,并且滴水不漏。
現在,他終于寫好最后一行數字,滿意地放下筆,就著油盞的光亮,將賬本放進抽屜里,一一鎖好。
就在這時,狂風呼嘯的屋檐下晃來了幾盞馬燈,并很快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開門!我、我們是來找船的!”
“找船?得明天了,這大風大雨的。”他磨磨蹭蹭地起身,沒好氣地道。
“我們明兒不得閑,管事的行行好,幫我們今兒辦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狂風呼嘯屋外,暴雨轟擊大地。管事的來到窗前,將小窗打開了一條縫,就見外面檐階上站著一群黑壓壓的身影,三四盞馬燈晃著幾片昏黃的亮光,映出當先的幾個陌生面龐。
管事的心里陡然一驚,下意識地就要合上窗子,但已然遲了。
窗葉被迅速撐住,一支冷冰冰的鐵質管狀物,已經倏地伸進來,抵上了他的額頭。
幾乎與此同時,房門嘭的一聲大響,他清晰地聽到了門栓斷裂的聲音。
……
暴風卷動巨浪,將碼頭上的船只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所有的船只都在起伏不定,無助地在浪峰波谷之間發出恐懼的呻吟。
桅桿嘎嘎發響,蓬艙嘟嘟有聲,瓢潑的大雨如注,轟擊在外頭的甲板上,發出嘩啦嘩啦的鳴響,
黑暗的艙內,不時響起哐啷嗊隆的大響,不時響起稚嫩的慘叫,不時響起嘔吐的聲音……那是艙內的人員和桌椅雜物被拋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時的正常反應。
薄有姿色的紅姑,側臥在主艙的門后,小心翼翼地傾聽著艙外的動靜。
盡管,船已經下了雙錨雙纜,但今天的風浪,實在太大了。
大到讓她禁不住擔心起這艘新造的平底快船來。
這船是去年冬天里,由東城的老拐頭一幫人打造的,用的是羅霄山里上好的杉木料,那些木料從山里運出來,在西門碼頭上光晾就晾了三四年時間……老拐頭說,新船下水的頭年,還是要注意些,不要裝載過重,不要過大風大浪……否則很容易損傷船只的壽命。
紅姑當時并不為意,但現在卻開始擔心起來。
她倒不是擔心船只的壽命問題。她擔心的是,這船兒能不能抗得住這樣的大風大浪。因為,她不止一次聽見蓬頂的桅桿發出軋軋的聲響,不止一次聽到巨浪轟擊在船體上時那杉木板陡然變形的呻吟……昨兒中午,在西津門出發時,她曾到財神閣里拜過趙元帥,求的簽詩說:
“六月天間抱金蚨,三江風濤見潛虹。若得順水三千里,金玉滿帆過龍宮。”
解簽的廟祝收了她幾文錢,解釋說,這是上上大吉的好簽。
簽中顯示,今年她的財運最盛的月份,就是六七月間,只要抓住時機,就會有一注大財著落在她身上。讓她好好把握,穩妥行事。
紅姑深信不疑,當場就許下宏愿,說這一次到下江辦事,要是一帆風順,大吉大利的話,回來一定捐一大筆香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