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孟軻，眼眸深處劃過一段一段的記憶碎片，耳畔竟然也出現了一段一段的呢喃。
“兒啊，人活一輩子，命是哪個都算不到的，爹也早就看開了，能活下去就是老天爺的賞賜。爹只要你和你娘能健健康康的生活就行，爹不怕苦，爹也不怕疼的。”
“兒啊，咱們家是窮苦人家，全世界都不會在乎咱們這種小人物，但你得在乎，爹還等著你成才，成為爹娘的英雄呢。”
“兒啊，你說你啥時候能長大呢，爹好累啊，為啥活著這么累？咱家還要累多久啊？”
“兒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世道好可怕，爹就想喝口酒，喝口酒就什么都不怕啦，酒真是個好東西。”
“兒啊，今天爹撿來一包餅干，上面全都是外國字，肯定是好東西。來來來，咱家難得有這么好的物件，趁著你娘不在，趕緊吃嘍，好吃的很吧，爹牛不牛，牛不牛？”
“兒啊，在學校里可別跟其他同學說爹是撿垃圾的，路上見到爹就躲著點走，爹不是非要做這個，可咱一家子要吃飯的嘛，這又不是去偷，沒啥丟人的。”
“兒啊，有那么幾年，爹特想無牽無掛的死了得了，可不能啊，爹還有你，爹還有你娘嘞。”
“兒啊，爹不能牽你的手走路，爹的手，疼。這都是垃圾桶里的刀片、碎玻璃、釘子……那些小東西啊，就能在爹手上留下一道一道的劃痕，一道一道的口子。”
“兒啊，爹總算是把你給盤大嘍，以后上了大學，要安安穩穩的讀書，爭取早點畢業找個好工作，可不敢胡鬧荒廢時光的。”
“兒啊，自打你去上學之后，咱家好像時來運轉嘍，村子里竟然要拆遷，說是占了高鐵的路線。咱家的宅基地跟那幾畝田都畫到里面了，聽說能賠下來不老少錢呢，真是個大好事。”
“兒啊，你娘這幾天都高興瘋了，手舞足蹈的，甭提有多興奮了，熬出來啦，總算是熬出來啦，拆了四五年，總算是拆干凈了。”
“兒啊，錢下來啦，村子里張燈結彩的，跟過年似的，雖說老祖宗的東西算是徹底沒了，可有錢就好，有錢就好。”
“兒啊，這幾天，村子里來了好多外鄉人，干啥的都有，賣保險的，賣車的，開麻將館的，連賣媳婦的都有，可熱鬧啦。”
“兒啊，你都畢業啦，暑假還不回家啊，本來家里的事情是要告訴你一聲的，可你媽說等給你再多攢錢點，在城里買個大房子，有電梯的那種大房子，然后再托人買個外國媳婦，再一起告訴你，我尋思著吧，也算靠譜。”
“兒啊，你娘好像是迷上這打麻將啦，說是肯定能賺大錢，坐著不動就能賺錢，我咋覺得沒這么好的事兒啊。可你知道，我也不好說什么的，你娘的脾氣就是太倔，要不等你回來嘍，勸勸？”
“兒啊，打麻將真是害人，害人不淺啊，我算是看透了，那就個殺人不眨眼的物件。這幾年來咱村子的外鄉人，就是看咱村子里有了錢，來賺錢的，都他娘是吸血鬼，吸血鬼。”
“兒啊，出事啦，出事啦，你娘打麻將欠了老多的錢，太多啦，太多啦，我應該早早勸勸她的，應該勸勸的。”
“兒啊，聽說你畢業這兩年過的不錯，你娘就想找找你，看能不能把家里的事情給解決嘍。畢竟，畢竟你是大學生嘛，你肯定主意多。”
“兒啊，這南川真是個好地方，真是個好地方。”
“兒啊，聽小魚兒說，你參加了一個唱歌的比賽，還能上電視呢，你說我要是去現場看看，是不是得理個發啊，不管咋樣，不能給你丟人，要精神點的。”
“兒啊，還是小時候好，爹特懷念你小的時候……特懷念。”
孟大雷的呢喃逐漸消失。
孟軻眼眸前隱隱約約出現了兩幅定格的畫面。
一幅是：孟大雷前胸抱著個小娃娃，后背扛一袋垃圾，行走在大街小巷間，憨憨壯壯的身子骨，就像是一架天平的支點。
一幅是：孟大雷坐在樹蔭旁，小孟軻躺在籃子里，耳邊有蟲叫，臉龐有微風，頭頂有一束暖洋洋的光，一大一小，遙遙相望。
那光，特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