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雪看排隊的人太多了,有的小孩子臉凍得通紅,既感到心疼,又覺得無奈,禁不住長嘆一聲:“冬天剛開始,租界這么多難民,今后怎么辦啊?”
秦笛道:“不管怎樣,多撐一天是一天,救活一個是一個。只要挺過這個冬天,后面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晏雪問:“先生,魔都還有復蘇的機會嗎?”
秦笛點頭道:“會的,魔都不但不會衰落,反而會進入畸形繁榮!”
他心里清楚,在這么一個充滿末世感的怪亂世界,每個人都得展開自救。出乎很多人的猜想,“孤島“時期的魔都工商經濟并不是一片蕭條、滿目瘡痍,而竟有過一段空前的畸形繁榮時期。
就在炮火的硝煙還沒有散盡的時候,繁榮的幽靈居然在廢墟和尸體上很快復活。到1938年底,租界內恢復生產和新建的工廠總數達4700多家,超過戰前兩倍以上,在1939年,又新設工廠1705家。其中,傳統的紡織業復蘇最為迅猛。據布廠同業公會調查,至1939年,租界內新設織布、染織及手織廠823家,新增布機2.32萬臺,日夜運轉每月可產棉布142萬匹,而工廠的利潤是戰前的兩到三倍。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呢?
這其中有多重原因:其一,人口激增,生活資料需求加大,消費品市場也就相應擴大;其二,人口集中又為租界工業提供了充足的廉價勞動力,從而有利于工業的復工生產,而生產規模的擴大,反過來又使原料市場得到刺激;其三,也是最特殊的一點,租界是中國東南沿海唯一的“非戰爭地帶“,人流和商流自然向這里洶涌匯聚,從而激發出別樣的熱鬧。
租界是彈丸之地,所有生產的原料需外來,而所有制成的商品需外出,因此其繁榮完全依賴亞洲乃至全球政局的變幻。
那么外部政局是怎樣的呢?
先看國民政府的態度,魔都是工業原料和設備進口的唯一合法通道。大后方經濟完全服務于戰爭,以重工業為主體,民生產業十分薄弱。1941年前后,大后方人口2.3億,所需棉紗須有160萬枚紗錠開工生產,而實際運轉的紗錠最多時也只有17.5萬枚,每年缺少的棉紗和棉布分別為12萬件和400萬匹,這些物資大都依賴魔都方面的供應。
再看日本的態度,一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戰還沒有爆發,日本仍與英美維持著外交關系,所以對租界不敢公然攻擊;另一方面,日本是一個戰爭資源基本不能自給的國家,其重工業所需的石油、鐵砂、銅等全數依賴進口,即使棉花、木漿、硫酸等工業原料也大多需要進口。在這種情形下,魔都“孤島“成為日本獲取、轉運戰略物資以及套取外匯的中轉市場。
因此,日軍對租界實行的是“和平封鎖“,即只禁止中國船舶的海上交通運輸,對第三國船只雖時有阻攔,但并不完全禁止進出。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進出魔都港的輪船噸位中有將近六成屬于中日以外的第三國。當然,日本人也知道其中有相當部分是掛著外國國旗的中國船只。
最后看歐美諸國的態度,隨著歐洲局勢的緊張,各國之間開展了經濟戰。德國對英國海上運輸線處處加以破壞。英法集團及北歐諸國也對德國進行了貿易封鎖或限制。在這種博弈中,英國將魔都當成了原材料和動物產品的市場來源。而德國也借道西伯利亞鐵路,將顏料藥品、五金機械、化學產品等商品運送到滬,以換取其急需物資。
正是因為這種微妙而獨特的因緣際會,“孤島“被容忍存在。就在中日開戰后的1937年底,各歐美輪船已經恢復了南北洋和長江航線的航運,到第二年的6月,魔都重開至倫敦、馬賽等歐洲城市的直達班輪,至10月基本恢復至戰前水平,國內航線也相繼重新開通。魔都很快恢復了全國貿易中心的地位。
在1942年之前,英美兩國在魔都租界區的投資占它們在華投資總額的72.6%和64.9%。
“孤島“經濟的復蘇速度是驚人的。1938年1月,租界內各工廠的雇工為3.19萬人,到4月就增到13.07萬人,到年底更增到23萬人。大大小小的針織廠、面粉廠日夜加班,仍不能滿足市場的需求,利潤因而高得嚇人。
以針織業為例,線襪的利潤為37.2%,羊毛襪為62.6%,衛生衫為79.2%。這種高額的工業利潤救活了許多難民,也為各企業帶來了大量的盈余。以榮家為例,在租界內有申新二、九廠兩家紡織廠和福新二、七、八廠三家面粉廠,其贏利遠遠超過戰前,僅申新九廠一家在1939年的贏利就高達1000萬元,榮家一舉償清戰前所有巨額積欠,榮德生還在1939年發起組織廣新銀公司,投入銀行業務,成為滬上名副其實的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