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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講的是楚漢相爭的故事,楚霸王,何許人也?”
眾弟子靜立堂前,老師傅望著他們,沒了往日的嚴苛,反倒顯得有些平靜,他手中拿捏著一根煙管,閑談般望著眾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幾人,腔調一拔,容光煥發。
“那是天下無敵的蓋世英雄,橫掃千軍的勇將猛帥!”
而后長出口氣,嘆道:“可老天卻偏偏不成全他,在垓下中了漢軍的十面埋伏,讓劉邦給困死了!”
“那天晚上,刮著大風,漢軍唱了一宿的楚歌,楚國的人馬一聽,以為劉邦得了楚地,全都跑光了,連霸王也掉下淚來!”
老師傅眼中泛光,不知是淚光,還是火光。他瞧著換了身衣裳,臉色還有些白的蘇青。“這人縱然有萬般的能耐,可也敵不過天命吶!”
“想那霸王風云一世,臨到頭,就剩一匹馬和一個女人跟著他,霸王讓烏騅馬逃命,烏騅不肯,讓虞姬走,虞姬不愿。那虞姬最后一次為霸王斟酒,最后一次為霸王舞劍,爾后拔劍自刎,從一而終啊!”
搖搖頭,老師傅呼出一口氣。
“給你們講這出戲,是因為這里頭有個唱戲和做人的道理,這世道,天命難敵,能成全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冷風呼呼。
院里,關師傅就這么說著,只見說完沒多久,那院角的一間小屋里,便傳來了小癩子的嚎啕哭聲。
天命難敵,得認命啊。
霸王都輸了。
他一邊哭著,一邊已帶著嗆咳,像是喉嚨里卡著根刺,前天回來的時候還沒咳呢,這不到兩天的功夫,已露了端倪,真的是染上病了,也斷了眾人心里最后一點念想。
木門緊鎖,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與等死沒什么區別。
老師傅到底還是念情的人,這幾日里給小癩子吃的東西可比往些時候好太多了,頓頓見肉,也算是送他這最后一段日子。
蘇青聽的一言不發。
“打今個起,從今往后,你們便要準備登臺了,得記住,等穿上戲衣,上了妝,可就不是自個了,留神把戲里的人物糟踐了!”
但見眾人皆是一身嶄新的棉布長袍,精神頭也煥然新生,一掃往日里灰頭土臉的模樣。
快六年了,擱在尋常人家,十五六歲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老師傅把該教的都教了,等的就是徒弟們登臺開腔亮嗓。
“傳于吾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自古人生于世,須有一計之能。吾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以后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
小石頭率先高喝,眾弟子齊齊附和,蘇青亦是跟著,嚷出的聲音掩過了風聲,大雪飄揚,那柴房里頭,像是也傳來了小癩子的聲音,久久不散。
直到月末。
關師傅可是費了老大功夫,才終于把那戲園的經理請了來。
聽戲的人不一樣,這成的名也不一樣,像那市井之人來聽,成的多是小名,只能流傳于街市,為底層所知,倘若那大人物來聽,或是叫聲好,成的便是大名,一舉成名。
張宅里的老太監乃是昔年跟過慈禧的宦官,家大業大,勢大權大,在這京城里頭,名頭不弱,而且最是喜歡聽戲。
京城里但凡想成角的,無一不是要去府里走上一遭,用他們的話來說,這是規矩。
而這訂戲的差事便委托了給了戲園經理。
別看老師傅平日里嚴苛殘酷,可此時也免不了點頭哈腰,語帶恭敬,說到底,“伶人”的臉面還是不好掙。
“張宅上把訂戲的差事委托給了您,那您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您抬舉抬舉,這些孩子歲末就能穿上新衣裳了!”
老師傅連同師爺恭敬的跟在戲園老板身后,說話的時候,身子都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