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癩子走的很冷清,關師傅也算是念了這么多年的師徒情,雇了輛馬車,置辦了口薄皮棺材,還特意吩咐了拉到城外頭找個寬敞的地兒埋了,別和那些橫死的孤魂野鬼湊一塊。
車夫干的就是斂尸的行當,半百的年紀,花白的頭發,寡言少語的,單瘦的身子上裹了件臟兮兮的羊皮裘,等蘇青他們合上棺材,一揚馬鞭,嘴里高高吆喝了句。
“上路嘍!”
他腰里還別著個嗩吶,車輪子慢慢遠去,嗩吶聲也響了起來,回蕩在刺骨的北風里,穿破云霄,格外悲愴。
嗩吶一響,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老祖宗留下的說法,這人落地的時候得嗩吶迎,走的時候也得嗩吶送,求的是個始終。聽說車夫是祖傳的嗩吶匠,風光的時候,家家戶戶但凡有點喜慶的大事都得去請吹上一場,遇到這喪事,孝子賢孫更是跪倒一大片,對嗩吶匠千恩萬謝。
可惜,日子難熬,從送葬的變成了斂尸的,常言道,剃頭的、唱戲的、嘰哩哇啦送葬的,最后這個說的便是喇叭匠,指的就是這幾個下九流的行當。
小豆子抹著眼淚,小石頭也紅著眼,唯有小青聽著漸漸遠去的嗩吶,微微顫了顫眼皮。
他對二人輕聲道:“哭什么?既然活著已是受罪,還不如死了求個安穩,生未必樂,死未必苦!”
院子里,眾人只把柴房里的東西一把火燒了個干凈,索性都不要了,關師傅像是很忌諱戲園子里死了人,吩咐著準備把柴房都推倒了。
大雪之后是大晴,才等朝陽剛升起來,經理便匆匆趕了來,臉色難看。
“什么,張公公死了?”
帶來的話讓關師傅一驚。
“哎呦,您小點聲,我今兒去準備訂戲的事,結果您是沒瞧見,張公公腦袋都被人割了,死的那叫一個慘啊!”
說實話老師傅對張公公死不死的并沒多少上心,這世道,但凡有點權勢的,誰手底下不是攥著幾條人命,指不定哪天就有仇家找上門。
他真正上心的是這人一死,那訂的戲肯定就沒了,算是白忙活一場,銀子名頭都沒撈著。
至于誰殺的,早就活成人精的老師傅連提都沒提,問都沒問,興許這一張嘴,保不齊就被那些急著交差的人抓去當了替死鬼。
他只是問:“那訂戲?”
經理忙擺擺手。“出了這么大一檔子事,您還有心思記著戲?張宅肯定是去不成了!”
關師傅點頭。“都明白,咱都明白!”
“得嘞,我就是來知會你一聲,咱這訂戲的事另議,前些日子謝員外可是給我打過招呼,等我去說說,人家那可是京城里的大戶,祖輩上出過高官的,過些天再來啊!”
“那就多勞您費心了!”
經理來的急,走的也快,拱了拱手,沒了以前眼高于頂的傲氣。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錢,如今張公公這顆大樹一死,這些個往日里巴結他的市井末流,身份自然不同了,何況這關家班里可是有蘇青在,指不定以后會大紅大紫,那可是顆搖錢樹。
“您慢走!”
老師傅招呼了一聲,望著經理離開,嘴里嘆了口氣。“唉,本還想著送小青一步登天,看來,還得一步一步來,飯也得一口一口吃!”
平日里餓死個人,凍死個人,都是見怪不怪的,可張公公身份有些特別,他一死,京城里,惹得不少當兵的軍爺四下巡視,弄的風聲鶴唳,讓人整日里提心吊膽。
原來老太監當年隨尹福在宮里練過功夫,雖說沒有入“八卦門”,可得了人家的東西,自然也算半個“八卦門”的人,而且論輩分還挺高,就三兩天的功夫,便蹦出來不少的練家子,經常走街串巷,似在找著什么。
便是關師傅他們都被嚇得夠嗆,一個個整日里窩在戲棚子教著徒弟們唱戲,門都不敢出去。
蘇青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兩世為人,心思自然靈透,只怕馬王爺與“八卦門”怕是真的有仇,而且還是大仇。
在還沒有槍炮的時代,血滴子無疑是殺人之利器,現在茶館里頭都還有人口若懸河的說著,此物起于雍正,歷代以來皆是皇帝手里的一柄刀,替其排除異己,穩固皇權,民間野史中留下了不少與之有關的記載。
倒是讓他想起了明朝的“錦衣衛”,只是這些人,最后的下場皆不得善終,蓋因殺人無算,無論朝廷命官,平民百姓,或是江湖豪杰,多是死傷無數,可想而知結下了多少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