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再說,唇齒一啟,卻已說不出話,一雙眼睛錯愕的睜開來,只見金鑲玉那張臉已近在咫尺,紅唇相對。
這女人怕不是瘋了?
“你是在可憐我么?”
她就似個貓兒一樣,伏在他耳際夢囈般說著,一雙眼泛著霧氣,眼瞳發紅,非是流淚,而是漫出一條條細密的血絲,她輕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殺光了這些馬賊流寇,我就能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就不用權衡著出賣身子去找靠山?”
“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你以為我會像浪子回頭的那些橋段里說的一樣,離開這里?不用再做這些道上的活計,刀頭舔血!”
“其實你和那些所有來到這里的人沒什么區別,都是過客罷了,為了達成目的,要完了就走,不,你比他們更虛偽。”
她又開始冷笑了,這可真是個善變的女人。
“說到底,你只是在可憐我,呵呵,我猜你一定在某個女人身上欠下了還不清的東西,所以才想在女人身上彌補回來,可這種施舍的東西,姑奶奶不稀罕!”
金鑲玉瞧著蘇青手腕間用灰布裹起的鈴鐺,似笑非笑,隨即她又幽幽一嘆。“唉,可你又真的肯替我去擋!”
“都說我金鑲玉生來玲瓏心竅,我看透了那么多顆人心,怎么到了你這卻不靈了,看不透你!”
她慢悠悠的取下飛針,道:“我出來混的第一天,就立下過毒誓,此生絕不受情絲所累,萬事不過利益權衡,那些個男人,還不如錢來的靠譜!”
“可沒想到,這輩子最賺的一筆生意,居然是路邊撿來的,偏偏在我差點動心的時候,你卻說只是為了報恩,成了一筆交易,老天爺真是諷刺!”
她展了展曼妙腰身,又似恢復了以往的潑辣,一攏發絲,道:“龍門關出關要道如今只怕都有重兵把守,是生是死,往后咱們兩不相欠,你走你路,我行我道,恩仇兩消,老娘我就是找個駝子、矮子、叫花子委了身子,也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你給姑奶奶我有多遠滾多遠,最好天高地遠,別再讓我看到!”
她拔了針,包好了傷,瞧著蘇青的眼神就似看著個往日里來的那些客人,冷漠、平淡。
“好!”
蘇青望著她,點點頭,起身出了屋。
等人不見了,金鑲玉仍舊坐著,怔怔的瞧著面前豆粒似的搖曳火苗,那光仿佛透進了她的眸子里,泛著一層水汽,如露欲滴,像是將要從眼角滑落。
半晌。
她伸手從懷里取出枚白玉扳指,柳眉一豎,放聲大罵道:“操你娘的,都給姑奶奶滾!”
扳指已被她狠狠丟了出去。
可離手的剎那她便似后悔了,嘴里發出一聲嗚咽不甘的呻吟,腳下一動,身子凌空一翻,伸手便抓朝扳指抓去,奈何扳指去勢極快,金鑲玉眼神一黯,眼睜睜的看著扳指摔在墻上,連身形變化都忘了,“啪”的摔在地上。
仿佛絲毫沒察覺到痛楚,等小心翼翼的拾起扳指,見扳指并沒有損壞,金鑲玉這才長處一口氣,癡癡的望著,自言自語道:“你以為我不想離開這條道?可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一個女人又能退到哪去?”
正這時。
客棧外響起了馬嘶聲,她臉色一變,忙自窗戶外翻出去,未及趕上,蘇青已縱馬而去,黑子正埋著尸首,眼見這般,不由哀嘆道:“完了,大難臨頭各自飛,連阿青也跑了,掌柜的,要不咱們也趕緊撤吧!”
金鑲玉卻似聽到沒聽到,只是瘋了般朝著蘇離開的方向飛快趕了一段距離,邊跑邊放聲罵道:“姓蘇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個無情無義的王八蛋!”
等人看不見了,馬蹄聲聽不到了,她才死心般緩緩停了下來。
眼角淚珠滾落,金鑲玉語氣一低,緊緊拿捏著扳指,半晌,看著天邊失神的喃喃道:“你不是想讓我離開這條道么?我隨了你的意還不成么,可你倒是帶上我啊!”
紅衣飛揚,發絲如霧,向來以潑辣彪悍示人的女人,此刻孤身立在呼嘯的夜風中,身子顯得格外單薄,臉上褪了一層血色,與往日不同的是,耳邊再無那熟悉柔和的應諾。
她只是靜靜地眺望著天地盡頭的黃沙。
也不知過了多久。
垂下黯淡的眸子,女人心灰意冷的轉身回走,嘴里依稀起著呢喃。
算了!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