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日東出,夜夜月西沉。
窗外。
月光如銀,皎若霜雪,普照大地。
窗內。
有人。
撫過胸膛上的一條條猙獰扭曲的疤痕,蘇青眼中閃過一絲悵然,這些疤痕,是他一路行來,于生死之間,留下的東西;有的令他重傷垂死,有的讓他皮開肉綻,有的還幾乎放干了他的血,差點洞穿了他的心臟。
那種徹骨銘心的痛楚,不時于夢中重現,仍能驚的他一身冷汗。
不過,也正是這些疤痕,才讓他能在夜深人靜時,泛起一些,早已遙不可及的想念。
想念誰?
其實時間長了,他也不知道該想念誰。
可現在。
隨著羅摩內功的進境變化,不斷地增長,生殘補缺的效用開始漸漸浮現,盡管很微弱,但是,這滿身的舊傷,也在一點點淡薄、消失、褪去,相信用不了多久,連這些印記,也會再無痕跡。
人世幾多無常,多是在得到與失去間流連。
夜已深,人卻未靜。
窗外,是客棧的小院,就看見一口漆黑的棺材,正橫放在院子里,地上還跪著兩個人,白發蒼蒼的老嫗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娃娃,正啜泣著燒著紙錢。
“唉!”
蘇青驀的輕輕一嘆,不知是在嘆這對可憐的婆孫,還是在嘆別的。
然后,他穿著衣裳笑道:“這世上男子偷窺女人,多被稱作下流,可若是顛倒過來,又該是何說法?自打我洗完澡,你卻一直不想出來,莫非,還想瞧著我睡覺不成?”
“嘎吱!”
他這一說話,本來空無一人的屋里,忽然多了個人;一個紫衣姑娘,面頰泛著酡紅,紅唇微啟,吐著酒氣,頭發紛亂,目泛水霧,嬌艷欲滴,像是淋過微雨的牡丹,跌跌撞撞的從外面摔了進來。
她像是喝醉了一樣,醉眼迷離,醉的身子都軟了,骨頭都酥了,又像是走錯了屋子,做錯事的孩子,躲躲閃閃的目光真叫人想要一把抓住她,攬在懷里,哄弄一番。
怔怔望著蘇青,她驀的癡癡笑了起來,爾后臉上露出三分薄怨,七分羞怯的神情,囁喏道:“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進來!”
她似想要走過來,可迎著蘇青平淡溫和的眼神,卻又遲疑不前,畏畏縮縮,接著,眼中的霧氣慢慢化作委屈,莫大的委屈,泫然欲泣。
確實啊,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如此天香國色的女人,她既然已能這般折下身段的看著一個男人,本就是受了委屈,特別是這個男人還沒半點反應,那委屈豈不就更大了。
男人都愛女人,特別是好看的女人,就好像春天花會開,冬天會下雪一樣理所當然。
可為什么行走江湖又有四大忌諱,最忌招惹道士、和尚、小孩、女人。
說的就是這種女人。
蘇青沒拒絕,他當然不會拒絕,本就是等她來,他伸著手,說:“你醉了么?”
紫衣女子立馬破涕為笑,俏皮的一眨眼,化作一陣紫色的香風,已到了蘇青身旁,順便朝窗外瞧瞧,似是好奇蘇青居然能在窗邊坐這么長時間,然后望著面前男人的眼泊,四目相對。
“你是不是也在等我呀?”
她忽然埋著頭,聲若蚊蟲的低聲道。
女人本就可怕,如果她擅長利用自己,那就更可怕了。
蘇青望著她,眼神雖是未變,可他眼中,女人那張臉已慢慢開始腐爛,從那光潔的額頭開始,慢慢爛出一個窟窿,皮肉墜爛,像是爛肉般脫了骨頭,一塊塊,掉了下來。
他驀然展顏一笑。
“你這些話是否也對白玉京說過?”
“你、我與他只是、只是萍水相逢——”
前一刻還在笑,這會她又哭了,孤零零的立在那抹著眼淚,哭的傷心欲絕,蘇青似有遲疑的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輕輕一攬。
“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
肌膚觸及,女人唇中立似貓兒般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癱軟下來,伏在蘇青胸口,她啜泣的更大聲了,然后仰起臉,臉頰掛淚,顫聲道:“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你卻愿意相信我?”
“你叫什么名字?”
“袁紫霞!”
“袁紫霞?”溫香軟玉在懷,蘇青視線離開了那顆骷髏,瞥了眼院里的棺材,嘴里溫和無比的輕聲道:“我當然相信你,畢竟再怎么說,你也是青龍會的人,我還是比較相信自己人的!”
啜泣聲剎那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