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鎮的北邊,有幾間木寮,名叫百花林。
名叫“百花”,卻不是什么好地方,蓋因那鎮上的死人全都在這兒埋著,墳土無數,白骨累累,乃是一處實打實的亂葬崗,一年四季,此處花草無不是開的極為艷麗,想來是得了土中那無數血肉精氣的滋養,久而久之,便得了個百花林的名字。
如今寒冬,林中寒梅盛放,傲寒獨開,紅艷如血。
而在林深處,一圈籬笆圍著幾間木寮,大有隱居世俗的意味。
夜雪正濃。
卻說那木寮內,擺著一張矮幾,其上還放著一尊紅泥小火爐,爐上有酒,乃是陳年佳釀,里面梅花片片,如胭脂紅膏,聚散不定,時濃時淡,引人貪杯,卻是冶兒釀的。
案角燭火明暗交錯,飄忽不定,就著盈盈的火光,卻見屋內有一人正在打坐,面上時有青白二氣流淌交轉,入定不動,可突然,那焰火忽而嗤嗤作響,像是映出了那人的內心,斜飛向外,如風拂過,好不奇異。
……
“傳于吾輩門人,諸生需當靜聽……”
聲聲低語落入耳畔。
夜色晦暗,一雙眸子驀然睜開,蘇青的眸子。
他眼神沉靜,劍眉微蹙,額上竟是滲出了一層細汗,仿佛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那聲音已經沒了,又像是從未出現過。
窗外風雪呼嘯,蘇青不知為何沉沉的呼了口氣,旋即又合上了眼。
可甫一閉上。
耳畔就聽。
“鐺鐺鐺——”
竟是響起一串鑼響,突兀快急,敲鑼打鼓,還有胡琴聲起,這三更半夜的,屋外竟似有人登臺高唱,好不詭異。
“漢軍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一個聲音驀的響了起來,珠圓玉潤,卻又像是近在咫尺,蘇鴻信猛然睜眼,可那些聲音突然又沒了,憑空消失,像是什么都沒有。
雙眼開合之間,蘇青已是額滲冷汗,面色蒼白。
猝然,他眼神一凝,卻見窗外有一道黑影靜靜立著,水袖鳳冠,靜立不動,只在這時,那窗紙上的黑影忽一挽長袖,噔噔噔邁著連串的腳步走開了。
蘇青身形飄忽一閃,已如狂風撲了出去。
“嘎吱!”
可門扇一開,他就見那梅林寒雪間,有一道身穿戲衣的背影匆匆而去,水袖輕揚。
蘇青急追,可那身影飄忽莫測,饒是他一身功力已獨步天下,竟還是追丟了,腳下飛趕,然眼中所見,唯有茫茫大雪,寒梅盛放。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可那風雪之中,卻仍是傳來低低的曲聲,如泣如訴,好不凄婉,蘇青聽的雙眼陡張,眼仁發紅,不住在雪地里環顧四望,他前所未有,也從有有過的嘶聲厲吼道:“誰?是誰?”
風雪如舊,可那伸展曲折的梅枝,此刻落在雪中,像是一只只伸抓怪誕的人手,連那飄飛的雪幕里,也似多出一道道飄忽身影,如鬼似魅。
“……哇呀呀……力拔山兮氣蓋世……”
曲聲再起。
蘇青乍聽,雙眼豁然都紅了。
“別唱了……”
“……時不利兮騅不逝……”
曲聲高唱,蘇青忽見梅林深處似有人影閃晃,忙身形橫撲而去,可探手一抓,卻只有寒風冷雪,撲了個空,只是招式一落,他眼角余光忽又見身側似有那戲衣身影奔走,立時又折返方向撲去,可仍是撲了個空,而后蘇青連撲數次,奈何那身影出入無常,時聚時散,時現時隱,屢屢無功,他那一張臉也在曲聲下漸漸癲狂,猙獰起來。
此刻,鑼鼓之聲更急。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