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同行說,這樣的蠢事他決不會去做。
如果書被收了,就立刻收攤躲一陣子,或者離開這。他甚至有一個隨時用以逃離的、準備全面的行囊。他告誡說,記住自己出生的這個地方,這個縫隙地。夾縫之中,生存的第一要義,是躲。躲一陣還能曬得到太陽,就是幸福。
白起偏把人世看得輕松。有人叫他去,他就去;被還了書也就走,對所謂權力并不害怕。有太陽就曬;沒有這個夾縫里的太陽,他也照得到光。在他心里,有一種無比的靜謐的光。
他翻著還來的書,檢查書頁,修補破損,絲毫未注意他人。在巷子另一邊,新君主正在看他。當他抬起頭時,他已經走了。
白起和君主走在無主之城,他困難地跟隨著那隔著好一段距離的身影。他沒拿武器但戴著面具,一踏進這里,許多目光瞬間就捕捉到他,又不經意地挪開。沒有幾個人看到新君主。他輕裝出行,比這里的混混更靈敏,悄無聲息地在一個地方晃了又走。
他不愿再來這里。但君主堅持要他和自己一同前來,他有一個祈愿。
上一次來這時,白起尋求到了一副面具,躲過血與目光,在恍惚中走出城門,回到玄雍。
那是和君主稷下歸來,借兵魯班大師,聯同蒙將軍與血族交鋒。
無主之城的激戰是最后一役,將血族徹底驅逐回南荒。在那時,白起還將前來支援的部落首領廉頗狠狠鄙夷了一番。
玄雍人士氣高漲,贊美新君主,將那位堅韌不屈的戰士白起尊為勝利的象征。
之后幾年,無主之城也會在這一天放煙火,表達對玄雍的敬意和臣服。但在那一年的那一天,白起收兵后,沒有人可以去放煙火,因為遍地是永久沉睡的人。
那天晚上,最后穿過這里的人是他。
那把讓人聞風喪膽的武器壓在背上,它很重,在他背上的時間太長,他從來沒有這樣覺得:自己的背仿佛要被壓斷了。也因此垂著頭,目之所及是無數靜止的眼睛。這些眼睛過后也在他的夢里。
臉在戰斗中被劃了一道,碰巧是舊時傷口。在前往稷下的途中,他便挨過這么一下。血族病源由此侵襲,那時賢者為他治療,封印邪血。還說,當心這處舊傷。
即使捂住臉,血也從指縫里滲出來,滴落,和地上所有的血匯聚。
一息尚存的人,年紀和他父親差不多。白起走過去,沒站穩摔倒了。他撐起身體來,半跪坐著,恍惚而迫切地問他怎么止住臉上的血。或許他又問,怎樣能看不見自己在流血。
那人說他不知道。但如果不想看見自己在流血,可以戴一個面具。他是鐵匠,手邊剩著個別人訂制的面具。如果急需,就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