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如見救星,奮力拽住了顧青的手,斷斷續續道:“我是潼關吳鄉人……家有父母,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我……求你,朝廷若有撫恤,一定要……給他們,轉告,轉告雙親,我……我……”
話沒說完,傷兵喉頭發出喀喀的聲音,隨即氣絕。
顧青仍握著他的手,哽咽道:“我記下了,潼關吳鄉人,記下了,記下了。”
仿佛給周圍重傷的將士提了個醒,好幾個傷兵頓時虛弱地喊了起來。
“有咸陽的么?我是咸陽的……”
“有扶風的么?扶風縣張四郎,我叫張四郎……”
“藍田縣東鄉周大喜,我叫周大喜……我的命能換多少撫恤?一定要帶給我的妻兒……”
此起彼伏的自報家門,此起彼伏的難舍難離。
都知道自己已毫無希望,沒人關心自己的救治情況,嘴上說的,心里念的,都是家中的父母妻兒,都是割舍不下的最后一縷塵世親情。
顧青眼淚簌簌而下,不停地點頭,哽咽道:“記住了,我都記住了,會轉告的,你們安心,撫恤一文都不會少。”
向隨軍大夫要來紙筆,顧青開始忙碌地奔走于每一個重傷的將士之間,用心地記錄著他們臨死前最后的請托。
不記得忙碌了多久,顧青終于記完了所有的心愿,轉身再看時,又有許多生命悄然消逝。
顧青將寫滿了字的紙折起來,很鄭重地放入懷中,與懷中當初宋根生寫的那道無法遞上去的奏疏一起,緊貼著顧青的心臟。
孤臣的奏疏,戰士的遺愿,它們都是顧青此生對這個世界發出的問題,他將帶著它們尋找答案。
拖著沉重的腳步,顧青離開了傷兵區。
仰天望向漆黑的夜空。
夜空繁星閃爍,密密麻麻宛如銀河流動,美麗而寧靜。
人世的生死悲歡,與這些美麗無關。
…………
后半夜時,戰場已打掃得差不多了,顧青下令原地搭起營房,尤其是傷兵區更要小心照拂。
韓介過來稟報了一個好消息,王貴找到了,而且沒死,只是受了不輕的傷,整個人被埋在一堆尸首里差點閉過氣,他是被韓介帶著人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
韓介稟報過后,由衷地朝顧青單膝跪拜。
“末將代所有親衛袍澤謝侯爺慷慨之恩,若無侯爺在長安時花費巨金給我們打造的鑌鐵板甲,今日之戰親衛袍澤們的傷亡將會更大,活著的親衛弟兄們都深感侯爺之大恩,此恩如同再造……”
顧青心情低落,黯然道:“行了,戰死的終究已戰死,再堅硬的板甲也無法挽救所有的性命,告訴王貴,好好養傷,還有,讓隨軍文吏馬上起擬奏疏,向長安和焉耆城的高節帥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