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陽節度使府。
冬日的寒風呼號著從前堂外掠過,偌大的前堂內陰云密布,氣壓低得令人呼吸都困難。
節府前院站滿了將士,將士們密密麻麻按刀而立,隊列整齊有序,前堂內眾將云集,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的將領皆齊聚于內,每名將領披甲戴盔,沉默無聲地盯著坐在首位的安祿山。
今日的安祿山也是全副武裝,一身特意訂做的寬大鎧甲將他肥胖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像一只渾身裹滿了濕泥的野豬,模樣有點可笑,但前堂內所有人都笑不出。
雖然被突然召來范陽不知何故,但每個人都清楚,今日此時安祿山召集三鎮將領,必有驚天大事發生。
每個人隱隱有些興奮,三鎮這些年暗中厲兵秣馬,換下了無數將領,將真正有野心有殺性的將領提拔上來,安祿山究竟要做什么,每個人心里都有數。
今日,便是此時了。
直到所有的將領陸續到齊,安祿山輕輕朝身邊的侍衛李豬兒一瞥,李豬兒會意,朝前堂外用力揮了揮手。
站在節府大門邊的親衛們用力推動大門。
砰的一聲悶響,節府大門被緊緊關上,沉悶的聲音令所有將領心頭微驚。
安祿山神情嚴肅,肥胖的身子在李豬兒的攙扶下吃力地站起身,面朝前堂后的屏風行了一禮,沉聲道:“有請長安天使!”
一名容貌普通,穿著絳紫色宦官袍服的中年人走出來,雙手高高捧著一道卷起來的明黃色圣旨。
宦官神情不太自然,走到前堂中央還沒說話,安祿山卻率先朝宦官跪下,大聲道:“臣,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跪聆圣訓。”
見安祿山跪下,身后的眾將愕然之余,也紛紛跟著跪下。
宦官緩緩打開手中的圣旨,念道:“安卿如面,長安情勢危急,楊逆國忠者,佞幸竊國,串通長安宮闈宿衛,囚朕于興慶宮大同殿,伙同奸宦多人,使朕不見天日,楊佞把持朝政,勾連佞吏,朝堂禮法崩殂,天子禁于斗室,法令滯于省臺,忠臣死于刀俎,今遣親信之宦星夜出城,宣朕密旨,安卿若忠直不改,當可提三鎮兵馬入長安勤王,竊竊語此,未可示矣。欽哉。”
圣旨念完,眾將神情各異,有的作義憤填膺狀,有的沉默不語,更多的卻是茫然不解,這些茫然的人大多是沒讀過書大多,根本沒聽懂圣旨里的意思。
安祿山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里,沉聲道:“此為天子密旨,意思就是,長安的楊國忠膽大包天,竟敢串通宮闈宿衛,將天子囚禁于深宮之內,而楊國忠卻伙同奸臣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此獠竟冒此大不韙,其行悖道,其心可誅!”
眾將這才聽懂了,一齊露出恍然之色,接著恍然之色又迅速轉換成憤怒之色。
安祿山緩緩道:“天子遣人將密旨送來范陽,請我出兵南下,入長安勤王,清君之側,誅殺楊國忠,還我大唐乾坤,正我大唐朝綱,天子待我如子如侄,天恩難報,今日正斯時也!諸位將軍皆是安某多年心腹愛將,國難之時,諸位可愿與安某同往?”
前堂內一片沉默,良久,終于有人大聲道:“安節帥平日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又有天子親筆密旨請安節帥勤王,于公于私我等焉有坐視之理?節帥,末將愿為節帥前鋒,提三鎮兵馬直擊長安,救天子于囹圄之中!”
有人帶頭響應,此時此景,就算有個別將領心中并不情愿,也深深明白今日這關若不表態,怕是難見到明日的太陽了,于是眾將紛紛附和響應,節府前堂內瞬間殺聲震天。
至于所謂的“密旨”,所謂的“勤王”,所謂“楊國忠囚禁天子,把持朝政”,這些話里漏洞多得跟篩子似的,可是堂內諸將無人反駁。
密旨這個東西,只是為了造反而編出來的合法理由,不論寫得多么的無懈可擊,都掩蓋不了造反的事實,這道密旨說直白點其實就是給那些愚昧的百姓們看的,欺騙那些愚昧的人,我并非叛亂,而是奉旨勤王,所謂勤王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內的直接參與者難道不清楚?
見堂內群情激憤,這些激憤的情緒有真有假,但大家喊殺的聲音還是比較大,也比較統一。
安祿山對眾人的反應頗為滿意,今日宣旨什么的,其實只是走個過場,畢竟造反也需要一塊遮羞布用來掩耳盜鈴,現在理由編得很充分,也很正義,這場面已經足夠了。
于是安祿山站起來緩緩道:“甚好,既如此,本帥下令,盡起三鎮兵馬,連同奚族,契丹等異族兵馬共計二十萬,明日清晨向南開拔,遇城則破,遇兵則擊,打到長安城內,救出圣天子!”
“起兵!”
一片甲葉撞擊聲,眾將紛紛高舉拳頭,齊聲大喝:“殺!”
堂內一陣陰風拂過,天地低昂,北風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