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鑾車內裝飾豪華,車身是大匠精心打造,行駛在山路上也只有微微的顛簸晃動。
鑾車內只有李亨和李泌二人,李泌跪在李亨面前,神情焦急,欲言又止。
李亨卻神態悠閑地翻著書,偶爾還用手指挑開車窗,欣賞外面的風景。
李泌實在忍不住了,道:“陛下,臣請陛下切勿自誤啊!朔方軍主力若再不趕到戰場,封常清所部恐會全軍覆沒,這跟當初與顧青商定的策略不一樣呀,平叛大事,陛下怎可失信于臣子。”
李亨嘴角一勾,眉宇間浮起幾分陰沉。
“臣子?你說的臣子是指顧青嗎?你覺得顧青還算是臣子?”李亨冷笑道。
李泌語滯。
有意思的是,李亨登基后,卻并未給李泌加封,他的官職仍只是翰林待詔,但他的權力卻比任何人都大,通常的朝政軍事,李亨大多對他言聽計從,時有宮人謂李泌“權逾宰相”。
作為曾經的東宮謀臣,如今的天子駕前第一人,李泌深知李亨對顧青和安西軍的忌憚。
隨著安西軍越來越強大,名聲越來越大,李亨的忌憚便越深,這種忌憚已經深入到了骨子里,朔方軍駐扎慶州時,李泌便不止一次聽李亨醉后咬牙切齒喊著顧青的名字,那仇恨的眼神,那不共戴天的表情,李泌至今思來猶覺驚怖。
究竟多恨一個人,才能將這種仇恨如此生動刻骨地表現在臉上。
轉念一想,李泌又有些理解李亨,甚至隱隱對他有些同情。
四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趁著天下大亂,天子皇權盡失,李亨才趁機在靈州登基,連傳位詔書都沒有,登基大典也是寒酸簡陋得很,不管怎么說,等了四十年,皇位總算是坐上去了。
可是李亨的皇位剛坐上去,便發覺這張龍椅坐得很不穩當,簡直搖搖欲墜。
內憂外患,內外交困。
外有叛賊謀反,遲遲難以平定。內有權臣擁兵自重,漸露不臣之相。
偏偏如今皇權勢微,更重要的是兵權孱弱,既無法掃平叛亂,也無法收拾權臣,為了平叛,堂堂天子竟然要向權臣陪笑臉,說軟話,大唐天子當到如此卑微的地步,當年英武神勇的太宗先皇帝若九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從九泉竄到八泉。
直到今日,李亨總算促成了朔方軍和安西軍聯軍夾擊叛軍的戰略,此時此刻,前方將士在三十里外浴血奮戰,而李亨,卻在興奮地打算使一招釜底抽薪。
若兩軍鏖戰之時,突然下令將朔方軍撤回,留下安西軍與叛軍拼個你死我活,無論死的是誰,活的是誰,對李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從帝王利益上來說,叛軍和安西軍都要死,就算死不了,極大地消耗自身實力,對皇權也是有利無害的。
“李泌,你說顧青與安慶緒,誰對朕的威脅更大?”李亨望著車窗外,忽然悠悠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