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樓內有些清冷,李隆基裹著厚厚的皮氅,身前擺了兩個炭盆,仍感到一陣陣的寒意滲進骨子里。
李亨顯然好多了,相比李隆基老邁的身子,李亨無疑還算年輕,如果能扳倒權臣的話,他還有更美好的未來。
“父皇宮里若缺用度,不妨與朕說,朕會著人送來。”李亨坐在炭火邊輕聲道。
李隆基耷拉著眼皮,淡淡地嗯了一聲,心中其實頗為酸楚。
何時開始,自己需要用度居然還要向別人索討了?江山易主后,果真已是日薄西山,大不如前了。
李亨沒注意李隆基的敏感心情,對他來說,李隆基如今只是一個象征而已,象征大唐皇室其實父慈子孝,用實際行動告訴天下人,不是每次皇位易主都要用刀劍來爭奪,如今的皇室不就很和睦嗎?太上皇活得好好的,就是有點冷。
“不出意外的話,李峴此刻應該正在京兆府審顧青了……”李亨臉上沒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反而有些迷惑不解:“可是父皇,朕不明白的是,為何要借難民投毒一案牽連顧青?就算咱們黑白顛倒將此案的兇手鎖定在顧青頭上,對顧青來說也毫無用處,他手握重兵,豈懼區區投毒之罪?”
李隆基仍耷拉著眼皮,嘆道:“你啊,還是太嫩了……”
李亨抿了抿唇,道:“兒臣愿聽父皇教誨。”
見他改換了稱呼,李隆基嘴角一扯,說不清是譏諷還是欣慰,終于睜開了眼睛。
李隆基的眼睛已經很渾濁了,臉上也布滿了老人斑,像個時日無多的遲暮老人,再也見不到當年的一絲鋒芒,可是他的人生智慧卻隱藏在這片渾濁之中,大巧若拙的境界,沒活到這把年紀的人無法體會。
“難民一案只是由頭,只是一個制造話題的引子,明白嗎?”李隆基含糊地道。
李亨遲疑道:“兒臣還是不甚明白。”
李隆基微笑道:“城外投毒的人是誰,你我心里都清楚,此事做得干凈嗎?”
李亨垂頭道:“兒臣派李輔國做的,絕未留下任何把柄。”
“好,投毒案事發了,顧青被牽連了,難民也被煽動了,長安城的百姓對顧青恐怕也議論紛紛,這就是咱們的目的,但不是唯一的目的,這些只是壞了顧青的名聲,顧青并不在乎,我們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借由難民投毒一案,將消息傳出長安……”
李隆基語氣更含糊,呼吸間帶著一股老人的氣息,像濃痰又像鐵銹。
“難民失所挨餓,朝堂卻君弱臣強,天子欲賑濟難民,卻被權臣所阻,權臣獨自籌集糧食賑濟難民,欲邀買人心,奪朝廷之聲望以厚己,甚至不惜下毒殘害難民,并將禍水東引,構陷天子于不義,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說了一番話后,李隆基已然有些氣喘,喘息了一陣后才慢慢平復下來。
李亨睜大了眼睛,神情仍有些迷惑。
李隆基無奈地嘆道:“欲行大事,當有正當之名義,此案的結果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天下人知道顧青權勢滔天,架空天子,已有不臣之相,天子受權臣欺辱之甚,李唐江山危如累卵……”
李亨目光閃動,道:“所以,難民案只是第一步,父皇應該還有下一步吧?”
李隆基緩緩道:“坐實了顧青不臣的名聲,下一步便是調撥各地兵馬進京勤王了……”
“亨兒,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我們這些小陰謀其實是上不得臺面的,顧青有實力可以輕易碾壓,我們做的這些只是在天下人面前突顯出天子受欺的真相,然后……以舉國之兵馬對付安西軍才是正道,這是無法調和,無法避免的結果,明白嗎?”
“師出必須有名,難民案便是顧青不臣的事實,天下人聞之,可執義而討賊。”
“回去后你便秘密下旨給各藩鎮節度使,包括史思明……亨兒,成敗在此一舉,千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