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輕輕放下筷子,注視著對方。
“初二下學期,我有兩個星期家里一分錢都沒有了,我只能在學校頓頓吃咸菜饅頭,上晚自習就又餓又困,眼皮直打架。”
“你那是貧血。”李強輕聲插話。
“可不是,營養不良嘛。”姚虎慨嘆道:“唉,你們這些鎮上的孩子,家境好,好吃好喝,自然不會貧血。那天陳老師晚自習值班,看我有點不對勁,把我叫過去問了情況,給了五塊錢,讓我去買點麥乳精喝,好好補一補,這才挺過,不然的話,長期貧血,哪里能考得好。”
“陳老師真的對我們很好。”唐勇掏出香煙,發了一圈,然后自己點上一根,吐了個煙圈,慢悠悠的說道:“我那時調皮搗蛋,整天跟鎮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陳老師把我抓到宿舍,跟我苦口婆心的談了好幾次,又找了最大的痞子頭,許三彪,就是后來故意傷害被判了20年的那個,他也是老師的學生,叫他答應不再來找我,從那以后,我才收心好好讀書。”
唐勇嘿嘿一笑,“不過,到底還是起步晚了,比不上你們,高中勉強考上了,大學就完蛋了,沒辦法,底子太差了。”
“可你現在也不比誰差啊。”韋志高安慰道:“我記憶最深刻的是陳老師課講得好,普普通通的一道數學題,他竟然能用六七種方法來解,你總能記住一種,用來應付考試那真是小菜一碟。”
“特級教師,可不是白給的。”李強昂首透過幾桿煙槍吐出的煙霧望著弧形的房頂,“陳老師什么都好,只可惜…”
“只可惜走的太早,太突然了。”姚虎接過話頭,直視著李強,說道:“人生總是有這樣那樣不盡人意的地方,你想完美無缺,怎么可能呢?”
李強點點頭,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唐勇、姚虎和韋志高三人在酒精的刺激下顯得有些興奮,不但紅光滿面且聲音越來越大,好在是在包房里,不然的話,早已招來其他食客的投訴了。
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陳興邦老師的陳年舊事一件件一樁樁被他們回憶起來,接著便是當年學校里的趣事,再然后便是同學們身上發生的一些糗事,到了最后,幾個人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相互揭短、調侃的自黑模式。
陳容江比他們小幾歲,不過發生在自己叔叔身上和學校里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所以也不斷的抽科打諢跟著起哄,只有醫生始終沉默寡言,對自己面前的酒杯情有獨鐘,要么舉杯痛飲,要么目光呆滯的盯著看,給人有點魂不守舍的感覺。
三位同學在熱烈的談論間隙,也沒有忘記向羅杰勸酒,以免客人感覺被冷落了,后者饒有興趣的聆聽每個關于陳興邦的故事,而真正被冷落的唯一女客人,谷雨則飛快的把自己喂飽,然后拿著相機不斷的給大家拍照,等到攝影的對象都酩酊大醉之后,干脆跑到外面拍夜景去了。
飯局到了晚上十點鐘才結束,除了谷雨和李強,其他人都喝高了,搖搖晃晃的走到河提上,秋夜清冷的風迎面吹來,反倒讓醉酒的人感到異常的舒服。
“羅,羅先生,”唐勇拍了拍羅杰的肩膀,從口袋里掏出把鑰匙遞了過去,“我給你,你們開好房間了,房錢已經付了。”
羅杰剛想開口道謝,對方連連擺手,“咱們小地方,就這么一家酒店,條件不,不怎么樣,你們,你們將就將就,我喝高了,要回家睡覺了,那個誰,”唐勇把頭轉向陳容江,“你開車送貴客、作家過去啊,安排好,一定要安排好啊。”
“勇哥,你放心。”
陳容江拍了拍胸脯,“這條路,我閉,閉著眼都能開到。”
谷雨詫異的看了看渾身酒氣的一幫人搖搖晃晃走進停車場,不禁暗暗搖頭。
“羅先生,陳老師的傳記一定,一定,”走在前面的韋志高突然轉身,猛地抓住羅杰的手,用力搖晃幾下,帶著哭腔嚷道:“一定要,一定要寫好啊,他老人家走的太慘了啊!”
說著說著,韋志高竟然淚如泉涌,姚虎急忙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志高,陳老師走得干凈利索,沒受什么罪,挺好的,挺好的,不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