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正是密云孫氏剛剛上位不久的孫七管事。
但見孫七管事蹲在他的身邊,像是還想再說幾句勸解的話,然而顧天涯卻冷漠擺手,喉嚨間發出渾濁的嘶啞聲,仿佛對待陌生人一般道:“錢!四嫂的工錢!”
孫七毫不遲疑的點頭,隨即伸手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他將銅錢遞向顧天涯,同時開口又嘆道:“你也知道,我只是個管事,主家掌權者定下的規矩,我這個管事沒有能力改變……”
他說著苦笑一聲,再次道:“女人做工一天,只值三文銅錢,雖然現在還沒到天黑,但我可以私自認定這位婦女已經做完了一天工,所以,我支付她三文銅錢。”
嘴上說著三文銅錢,但他掏出來的分明是一把銅錢。
他目光看向地上躺著的四嫂,手掌托著那些銅錢嘆息道:“我只是個管事,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這里總共有二十文錢,其中三文乃是她的工錢,至于多出來的十七文,算是我這個管事的吊唁亡魂。”
說著,把錢重重往顧天涯手里一塞,站起身道:“帶你們村的女人回去吧,歇息好了再來做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斷了你們做工的差事。顧小哥,別怪我,我只是一個管事,我能做的只有這么多。”
顧天涯看他一眼,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孫七雙手微微一拱,轉身順著溝渠離去。
顧天涯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快孫七身影即將消失之時突然喊了一聲,道:“多出來的十七文錢,算我們顧家村欠你的債。以后,會還你……”
孫七腳步明顯一停,隨即再次抬腳遠去,只是他的聲音遙遙傳來,語氣很鄭重道:“也好!”
孫七知道,這是顧天涯在保護他,因為他只是孫氏的一個管事,他今日私自掏錢已算違規了。
世家掌權者定下的規矩,家奴們是不允許隨便更改的,一個女人做工一天,只能發給三文銅錢,這既是一種壓榨,但更是一種統治,決不能讓窮人手里存下多余的錢,否則誰還會大冬天的跳進冷水里做工?
如果都不來做工,孫氏的萬畝良田如何漚制冬肥?如果不能儲存足夠的冬肥,來年開春如何能夠種地?
泥腿子的一條命而已,比不上世家的漚肥和種地。
每天給窮人三文錢,是讓窮人能夠保證餓不死,但是堅決不能讓窮人多賺到錢,否則世家對于窮人的統治力將會降低。
雖然孫七只是私自多掏了十七文錢,嚴格來說并不能改變整個密云縣窮人的情況,但他畢竟壞了孫氏掌權者定下的規矩,所以顧天涯才會專門說明這錢算是借的。
……
此時快要傍晚了,寒風顯得越發凌厲,女人們擦眼抹淚蹲坐在地上,靜靜等候著顧家村的唯一男丁做出決斷。
她們雖然年紀都比顧天涯大,但是這時代女人的主心骨永遠都是男人,哪怕顧天涯尚未成年,然而在顧家村的女人眼中仍舊算是主心骨。
“走,咱們回家!”顧天涯猛然擦了一把眼淚,彎腰吃力抱起地上躺著的四嫂。雖然四嫂的尸身很是沉重,然而顧天涯卻咬牙背在了身上。
落葉,要歸根,哪怕四嫂的尸身再沉再重,顧天涯也要把四嫂一直背回去。
他慢慢抬起腳,雙目望向周圍的女人,再次輕輕喊了一聲,鄭重道:“嫂子們,回家!”
女人們圍攏上來,各自幫他搭一把手,雖然還是由顧天涯背著四嫂,但是女人們卻在旁邊伸手托著,這樣能減輕一些重量,不至于讓顧天涯在中途累倒。
前來做工的時候,十四個人,短短一個月內,只有十二人回家。
天很冷,四嫂的尸身也在變冷,一道寒風宛如利刃劈來,顧天涯眼淚再次洶涌。
他心中酸楚難耐,忽然抑制不住放聲大哭,滿臉淚水道:“四嫂,咱們回家,回家這條路,你可要跟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