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跪伏在松軟的林地上,撥開周圍的積雪,將一蓬蓬混雜著腐葉干草的黑色土壤灑在墳堆上,然后用手掌一下一下的用力拍實。
這樣機械般的動作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
黃昏已至,夕陽的余光只有些許能穿過林中葉片,落在地上時,已是暗淡許多。
他親手將自己的娘親留下的所有衣物安葬在這處幽靜的老林內,這是一處衣冠冢。
拍實了最后一蓬墳土,滿是泥土的雙手放在大腿之上,依然是那個跪姿,依然是那空洞茫然的眼神。
他沒有哭,也或許早已哭過,只是怔怔的望著矗立在墳前的石碑。
這是他自己從山上鑿下來的,他在想,該在石碑上刻些什么字呢。
娘親曾有囑咐,不要將她的真名刻上去,即使是在這樣偏僻的邊陲之地,即使是這人煙罕至的密林。
苦思半天,仍無頭緒,只好伸出手指,一筆一劃,由上到下,刻下了六個字:李貞生母之墓。
手指劃過的地方,石屑簌簌落下,被林中寒風吹散,最終淪為塵埃。
做完這些,李貞黯然垂下頭顱,似是不忍心再看到眼前之墓,石上之字。
夜漸漸深了,少年閉目跪在墳前,腦中則是回憶起娘親的音容笑貌,日常的點點滴滴。
“娘啊,您不能老是動手打我啊,我可是你親兒子。”
“子不教,母之過,鞭打才能出孝子。”
“娘親大人性格如此潑辣,實在不像是出身豪門的大家閨秀。”
“你懂什么,越是出身豪門大閥的女子,越是潑辣火爆。”
“不可能,我見那宋家小姐便是溫婉如玉,貌美恬靜,舉手投足端莊有禮,不像你,對了,還要那慕容家小姐更是小家碧玉,言語溫柔,清秀脫俗,氣質非凡,也不像你……”
一般在這個時候,娘親總會非常合時宜的送給自己一巴掌。
“你懂什么,她們都是裝的。”
“那娘親你為何不也裝一裝呢?您的美貌實在與氣質不符。”
“啪!”
……
想到這些,李貞不禁莞爾一笑,目中帶淚,自己的娘親什么都好,就是脾氣太暴躁,不然也不會讓最為大男子主義的父親生出男卑女尊的可怕想法,從而導致本該美滿的家庭,徹底破裂。
六歲時,母親身受重傷之下,背負著自己逃離長安,逃到這帝國北部的蠻荒之地,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間,母親的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趨惡化,終于在七天前,羽化成仙,留下自己獨身一人。
想著想著,累了一天的李貞困意漸濃,鉆入一旁早已搭好的帳篷中,捂著厚厚的棉被,睡了過去。
一縷清幽的月光透過層層葉片,穿過帳篷間的縫隙,準確無誤地灑在李貞清秀的臉龐,灑在他弱小纖瘦的身體上。
在夢里,他夢見娘親牽著他的手,站在一處空曠的荒野之上,在他們的身前,有一顆巨大的蔚藍色球體,水潤光澤,泛著淡淡的光華。
娘倆仰首望著天空中那似近實遠的水球,
“看見了嗎?那就是娘的家鄉。”
……
……
落鳳鎮,
一個人口只有七百戶的邊陲小鎮,一條蜿蜒的土路從鎮子中穿過。
道路兩旁,居民們的房屋緊緊挨在一起,一棟連著一棟,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抵御北地徹骨的風寒,畢竟那冷冽的寒風能把人的血液都凍住。
在鎮子的東北角,一處籬笆院中,坐落著一間雅致的石屋。
石屋是由山中采來的大青石交錯壘成,這種構造最為御寒,青石重疊之間只有一道極其細小的縫隙,將石匠的精工巧藝展現的淋漓盡致。
李貞就站在屋內的一口朱漆木箱旁,此時他的手里,正捧著一本書。
這是他娘親筆抄寫的一本修行功法,李貞早已爛熟于胸,名為《入世譜》,是一本再簡單不過的修行入門典籍。
看著紙頁上潦草無章的字體,粗細不均勻,行段不整齊,墨跡時濃時淡,李貞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