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說,那,就是逃荒。
這事情南壽一直記得清楚,所以長大了些,也有再細問過外婆。
外婆說,逃荒有逃荒的規矩。
雖然受災的鄉村成群往外走,但走到了個新地方,會自然散開。
因為知道都不容易,就算是到好些的地方了,也沒有人家能一下喂飽那么多張嘴。
一般走到一個村子,便會有兩三組人進來討點吃的,村口一組,村尾一組。
大家等天色晚下來時再匯合,有多要到食物的,會分給沒收獲的。
當時南壽還贊嘆她們聰明。
可等年紀又再長些,再想起來時,心里卻會一陣酸又一陣暖。
酸,是因為不敢想,不敢想要經歷多少的苦難,才能凝集成那樣的智慧和規矩。
暖,是因為感嘆,很多人都會贊嘆數千年偉大文明的輝煌,可他卻更珍惜在那些苦難歲月里,人們彼此之間的那種信任和相互扶持。
而敢于逃出來,是因為相信國人的人性,不論天南海北,只要鍋里有,就肯定會有人愿意分出幾口...肯定會有那樣的人。
所以,南壽一直很感激外婆,雖然她是個只上過掃盲班的老太太,會講的故事也翻來覆去只有野人婆婆那么幾個嚇唬小孩子的。
但也是她,在最早最早的時候,就親身示范給自家孩子,什么叫人,什么叫文化。
這文化,不但屬于給與和分享的人,出來逃荒的那些也一樣。
他們逃避的只是荒年,并不是勞作。
只要等到快開春的時節了,他們又會從四面八方重新往故鄉遷徙,去土地里播種他們新一年的希望。
也許加上這無數不會出現在史書里的臉孔,才是真正完整的五千年。
。。。。。。。
南大少爺望著那枚草標,失神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動了。
他往前擠了擠,抬手就將它拔下來,緊攥在手心里:
“貴叔~”
“是,少爺~”
“麻煩將這事情安排一下吧,別草率了...還有這孩子...以后,就是咱們府里的人了~”
“...明白了少爺~”
貴叔轉身吩咐了幾句,便有名護院快步跑開,去張羅板車那些。
周圍的人這時才轉頭看南壽,嗡嗡議論。更有認出貴叔模樣的輕呼出聲。
跪著的孩子也慢慢抬起頭。
南壽蹲下,朝他笑出一口白牙:“她們說你是啞巴子,那還能聽到我說話么?”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種很茫然的清冷。
但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南壽笑容里的溫度,他看了看草席,又看住南壽,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南壽也在細看他。
雖然臉上滿是臟污,但依然能看出個筆挺鼻子的輪廓來,還有薄薄的嘴唇。
眼型是秀氣的偏細長,但就是眼距似乎較常人稍寬些。
看起來有點...呆?
南壽樂了,長身而起,又朝小啞巴伸出大手:
“那,咱們這就走吧,跟少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