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孩子們數落自己時,張玄生都只是憨笑笑,他確實愚笨,做什么都做不好。
雕刻也只是他兒時的一些小興趣,只不過那時是捏小泥人兒,現在手持刻刀,自然是更難了。
日子過的很清貧,不過張玄生從不知什么叫苦,山上山下的日子,他感覺也沒什么不同。
就像他也曾作為黃庭山的正式弟子,在那奢華的食堂中用餐,也曾在雜役屋前和其他人一起蹲在門檻前抱著大碗吃白面。
山珍海味,糟糠米面,在他看來沒什么區別,無非是填飽肚子罷了。
他曾與師兄們說過這番言論,師兄們卻嘲笑他,他愚鈍的腦袋想辯論,可最終只能簡單的說出“拉出來都是那些”這樣的話,讓正在用餐的師兄們神情不善。
他與師傅說白日里發生的事,師傅卻是大笑,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頭不予評論。
所謂命運,一切一切,都是自己造就的,因此就應不怨天、不尤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符合了,但他沒怨過天,沒恨過人。
五十而知天命,他這回好像沾上一點。
…………
又是十年蒼蒼過,張玄生感覺自己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和村中其他的老人交談得知,人老了,覺就是會變少。
如今想來,師傅曾經確實睡的很少。
他的雕刻技藝依舊沒什么長進,雖然他覺得自己對于精細處的把控好了很多,但孩子們依舊說自己刻的東西四不像。
曾經買自己雕刻的孩子都長大了,新的孩子依舊是老的評論。
挑完一桶水坐在臺階上休息半晌,張玄生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
六十而耳順,可他卻連自己的雕刻究竟是好是壞都分不清,又怎能分辨世間所有對錯?
…………
張玄生七十歲了,他現在已經很少出門,夏日的炎熱,冬日的寒氣,秋日的濕氣,都讓他難以適應。
唯有春暖花開之時,他才會搬一把椅子,偶爾在村頭曬曬太陽,那一把小刻刀,進行不知目的的創作。
“張大爺,今年收成好,這是俺家吃剩的,拿去吧。”
一個壯碩樸實的漢子來到張玄生身邊,遞上一袋米糧。
“是小牛啊。”
張玄生抬起頭,有些疑惑,“可去年老天爺并不太作美,大家收成并不好吧?”
被叫做小牛的漢子嘴角抽了抽,心說張大爺還是那個樣,于是就把袋子放到椅子邊,道:“反正就是這樣,我家吃不完的。”
隨后小牛就轉身離開。
張玄生看著地上的那一袋糧食,有些感慨,當年在自己這要木雕玩偶的孩子,也都長大成人了,連小牛的孩子都會上街打醬油了呢。
只是現在孩子們已經不玩雕刻了,聽說鎮上新來了個老頭會吹糖人,吹得可好了,惟妙惟肖,是孩子們新的偶像。
張玄生起身,掂著那一袋糧食回家。
師傅曾經說過,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師傅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在為人處事的方方面面都成熟,做事的時候基本不會犯錯,讓他很是崇拜。
他曾心想自己到了這般年紀,也能變成這樣嗎?
如今他真的七十了,可他卻覺得自己依舊愚笨,如同他手中雕刻到一半的木頭。
好心的孩子來救濟自己,可他連謝謝都忘了說,收成應該確實不好,小牛那么說只是想讓他放心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