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話。”漢子正色道:“有客來,吃頓便飯,這是應當的。你們巡查也辛苦,且這一次,若不是縣里派了人來給我們收割,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再者說了,縣里的未來一些年都不收我們的錢糧,地又換了,其實……朝廷的口分田和永業田,足夠我們耕種,且能養活自己,甚至還有一些余糧呢,譬如我家,就有六十多畝地,只要不是當初那般,分到十數里外,怎么可能挨餓?一家也不過幾張嘴而已,吃不完的。現在縣吏還說,明歲的時候還要推廣新的糧種,叫什么土豆,家里拿幾畝地來種植試試,說是很高產。這樣一來,哪里有吃不飽的道理?”
頓了頓,漢子又道:“不只如此,都督府還為咱們的余糧做了打算,說是將來……大家糧食夠了,吃不完,可不糟糕嗎?因而……一方面,說是希望拿出一些地來種植桑麻,到時縣里會想辦法,和揚州新建的一些紡織作坊一起來收購咱們手里的桑麻,用于紡織成布。另一方面,還要給我們引入一些雞子和豬種,有了余下的粗糧,就可用于養雞和養豬。”
說到此處,漢子露出了笑容,接著道:“那文告里可都是寫著的,明明白白的,縣里這邊也有其他的文吏偶爾來,記錄村里的雞鴨、牛羊的數目,還有記錄桑田和麻田,說是明年可能就要引種了。”
“所以……”漢子很誠懇地道:“這一頓飯,算個什么呢,只是這粗茶淡飯罷了,只怕不對官人們的胃口。”
這漢子說話很有條理,顯然也是因為長久和吏員們打交道,慢慢的也開始從中學到了幾分處事的道理。
偏偏他身上,又有淳樸的一面,因而說話時很認真,也令人感覺很誠懇。
李世民聽了,心里暗暗贊嘆,這樣的人……若不是在這偏鄉,他如何會想到,這只是一個尋常的鄉人呢?
其實人就是如此,渾渾噩噩的百姓,只是因為見識少而已,他們并非是天生的蠢笨,而且他們特別擅長學習,這文告接觸得多,和曾度這樣的人接觸得也多了,人便會不知不覺的改變自己的思維,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行為舉止,也不再是從前那般唯唯諾諾,毫無主見。
李世民感到很是欣慰,笑道:“如此說來,未來你們倒是有好日子了。”
“何止是好日子呢。”說到這個,漢子顯得很激動:“過一些日子,馬上就要入冬了,等天一寒,就要興修水利呢,說是這水利,關系著咱們耕地的好壞,因而……在這附近……得想法子修一座水庫來,大水來的時候蓄水,等到了干旱時節,又可放水灌溉,聽說現在正在召集許多關中的大匠來商討這水庫的事,至于如何修,是不曉得了。”
李世民頷首:“不錯,農閑時理當未雨綢繆,如若不然,一年的收成,遭遇一點災荒,便被沖了個干干凈凈。”
李世民說不錯時,眼睛瞥了陳正泰一眼。
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定定地看著漢子,接著道:“這樣說來,你們服徭役,也是甘愿的了?”
漢子不假思索的便道:“怎么不甘愿?不說這是為了咱們宋村子孫后代們的百年大計。此次官府的文告還說的很明白了,但凡是服徭役的,糧食都不必帶,自有一日三餐,每餐確保有米一斤,菜一兩,三日得見葷腥,如若不然,便要追究主事官的責任。而且還根據工期,每日給兩個大錢,兩個錢是少了一些,可聊勝于無啊,冬日干下來,積攢起來,就可以給妻兒們添置一件新衣,過個好年了。”
漢子滿懷著希望的樣子,他似乎對未來的生活充滿著信心。
緊接著,他不由感慨著道:“當初,哪里想到能有今日這般清平的世道啊,從前見了差役下鄉就怕的,現在反而是盼著他們來,生恐他們把我們忘了。這陳都督,果然不愧是天子的親傳弟子,真正的愛民如子,處處都考慮的周到,我宋阿六,現在倒是盼著,將來想辦法攢一些錢,也讓孩子讀一些書,能讀書識字便可,也不求他有什么才學,將來去做個文吏,哪怕不做文吏,他能識字,自己也能看得懂公文。噢,對啦,還可以去做大夫。”
原來這漢子叫宋阿六。
李世民心里想,方才只顧著問東問西的,竟忘了問他的姓名,李世民此時心情極好,他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四個字——‘政通人和’,這四個字,想要做成,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做大夫?”李世民對這個還是有點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