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之數的油餅,即便是一日吃三頓,也足夠天下的百姓大快朵頤了。
這數目對于朝廷,是一個數字。
對于鄧健,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信仰,他的美好愿望里,至少在從前,就是能吃飽,且還能吃好一些。
這行文之中,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書信了,更像是一封控訴。
本以為……鄧健乃是欽差,而如今,從字里行間,鄧健卻像是成了苦主。
張千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臉色僵硬,繃著臉道:“繼續念。”
張千繼續點頭:“門下觀此案,實是灰心冷意,竇家十惡不赦,大理寺與刑部與其余諸家如豺狼。縱是天子,雷霆大怒,又何嘗不是只心心念念著竇家之財呢?財帛能讓萬千百姓果腹,也滋生了不知多少的貪念。廟堂之上,食鼎之家,盡都如此,那么尋常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也就不難預料了……”
一下子,房玄齡等人的臉就拉下來了。
這等于是……鄧健將所有人都罵了,不但痛罵了竇家,痛罵了朝廷各部,罵了其余世族,連帶著皇帝,那也不是好東西。皇帝這樣發怒,是因為百姓嗎?不是,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貪念而已。
這是地圖炮,大抵就是,師祖,你先站起來,站到一邊去,然后其余坐在那的人,一波帶走。
陳正泰一臉尷尬,這哪里是小正泰啊!我是這樣的嗎?他鄧健跟我陳正泰有什么關系?
李世民則是陰沉著臉,依舊焦慮不安的用手指摳著案牘。
其實方才念到縱是天子的時候,張千心里都忍不住發顫了,這個鄧健,好大的膽啊,這是寸草不生,不留活口了。
張千繼續念道:“門下幼年時,見那朱門高大幽深,鶯歌燕舞,出入者無不膚色白皙,身穿華服。那時門下所羨的是……他們是這般的幸運,他們的父祖們,給他們積攢了如此多的恩蔭,此君子之澤也,是天命。而今再見此案,方知所謂高門,不過豺狼而已,他們能有今日富貴,大多是食人血肉而得,他們能有今日,并非是因為他們的祖上有什么德行,不過是因為他們通過血脈相連,壟斷權柄。他們通過權柄,榨取天下的財富,吸髓敲鼓,無所不用其極,此門下之大恨!”
這話……
房玄齡等人面面相覷。
這就有些偏頗了啊。
別人怎么樣不好說。
可老夫是清白的啊!
這鄧健……真是個瘋子。
只是……此時未嘗讓人覺得恐懼的是,鄧健這樣的人開了智,他的怨恨,從這書信之中,竟讓人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人為何這樣憤慨……書信中不是說的明明白白的嗎?
此大恨也!
聽到這四個字,讓人不寒而栗。
李世民眉頭皺的更深了,他顯得焦慮,甚至還有些無所適從。
李世民是何等人,他在這世上,從未害怕過任何人,可現在……他竟有一絲絲,感受到了這封書信背后的力量,令李世民心懷不安。
只見張千接著道:“時至今日,門下既奉旨行事,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錢,門下拼了性命也要取回。這些財富,自當充入內帑,只是內帑之數,到底是有益于天下,還是滿足帝王私欲,非門下所能制之,此日后之事,再行計較。今門下愿鋌而走險,取回贓款,只是門下身份卑微,所行之事,勢必為非常之舉,為免牽累師祖,情愿修此書信,與師祖恩斷義絕,自此之后,門下便可了無牽掛,憑腰間一拙劍,敲打天下,震懾諸家,好教他們知道,天下尚有公理!”
書信念畢了。
張千默默呼出了一口氣,而后默然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