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從前世族的思維,去理解這個事,崔家肯定不能接受,因為那是地主的思維。可若是用工商的思維去理解這個事,反而覺得這是一本萬利了。崔志正這個人,早已脫胎換骨,他現在只算收益,不管其他。因而,一定會同意。”
“只是……”武珝點頭,大抵明白了陳正泰的意思,不過她思忖了一會,便又開口問道:“只是,這樣做,對于恩師有什么好處呢?”
陳正泰認真地給武珝分析起來。
“陳家可不只是世族,自從皇帝下旨,命陳家世鎮關外,為大唐藩屏,那么陳家既是一個世族,可同時,也是河西、高昌、朔方等地的管理者,倘若地徹底的給了崔家,現在這里是地廣人稀,因而土地分出去也就分出去了,只要經營得當,這里的百姓都餓不死,可三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旦失去了地權,而人口增多,百姓們應當怎么辦?歷來的王朝覆滅,不都是因為土地兼并引起的嗎?我若是開了這個頭,勢必要遺禍子孫。”
武珝點頭道:“既如此,這高昌的地,最終不還是租種給世族的,終究殿下還是偏向世族多一些。”
“這不一樣。”陳正泰搖頭說道:“這叫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時候,這高昌不過是不毛之地,要種棉花,哪里有這樣的容易,憑借著尋常百姓,他們飯都吃不飽呢,這種植棉花,開發這廣袤的高昌,哪里有這樣的容易。”
陳正泰頓了頓,便又繼續說道。
“這個時候,世族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了,別看世族平日里不是東西,可只要你給他們一點甜頭,他們覺得有利可圖,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對這高昌的土地進行開發。他們會不吝錢財,購置大量的牛馬和農具,他們會想盡辦法去尋找最好的棉種,他們會提前讓人開荒,去挖溝渠,去發動人去蓄水,建立水庫。想要將這高昌變成一望無際的棉田,需要有人提前規劃,需要有人不惜成本的提前進行投入;需要有人進行管理,需要有人建立棉倉,還需要就近有棉紡的作坊;甚至在將來,一條自高昌到西寧的鐵路,也需大家一起籌措錢糧,這些不是陳家可以做到的。”
這是實情,這個時代的百姓,怎么可能會有長遠的目光呢,畢竟,今天還在想著明天到哪里填肚子呢。
依仗這些世族,是不得已而為之。
當然,這并不代表,陳正泰不需對這些世族進行防范,對他們進行收租,可以確保陳家能輕松得到這塊蛋糕的最大一塊。確定了陳家的地權,則可以為將來高昌大開發之后,做好一些準備。
“現在要緊的,是將高昌開發起來,只要大量的世族在此種棉,這里的人力又稀薄,卻又需要大量人采摘棉花,需要大量的人進行紡織,世族們為了雇傭勞力,這里的薪水,是不會少的,先讓人填飽肚子吧,填飽了肚子,而后有了余錢,此后才能讓自己的子孫能夠讀書寫字,凡事都一步步的來。”
武珝認真地追問陳正泰:“恩師打算將地統統都租種出去?”
陳正泰重重點頭。
“對,全部租種,除了崔家給予一些優惠之外,其余的土地,統統以拍租的形式,讓世族們競價承包,誰每畝給的租金高,便租給誰。”
武珝苦笑搖頭:“學生只聽說過拍賣,沒聽說拍租。”
“只要有利可圖的事,叫什么都不緊要,有錢大家一起掙便成了。”陳正泰道:“相信世族們租了這里的土地之后,一定會想方設法,吸引關內的百姓充實高昌,關外之地……現在不缺乏土地,這里其實和中原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漢朝的安西都護府徹底的名存實亡之后,群雄并起,各國彼此殺戮了數百年,人丁稀薄,這樣的沃土,我們不占,便是天大的罪過了。”
武珝想了想,一雙清明的眼睛直直發光:“我跟隨恩師,越發覺得恩師是個不一樣的人。”
“嗯?”陳正泰不解地皺眉,一臉詫異地問道:“怎么不一樣?”
“很矛盾。”武珝努力地想著用詞,而后她嫣然一笑:“恩師所圖甚大,可是……卻又沒有野心。”
陳正泰失笑道:“這兩個詞,分明是反義。”
“所以才覺得不一樣。”武珝精辟道:“明明似乎想讓整個天下,都隨恩師的想法去改變,也想著陳家能從中得到豐厚的回報。這些念頭,對于這天下的改變,無一不是翻天覆地。按理來說,這該是天子的思維,只有天子才操心這些事。可偏偏恩師呢,卻對于權欲,并不看重,雖也和人勾心斗角,卻不似有些人一般,一心只想向上攀爬。”
陳正泰嘆了口氣,道:“或許我就是這樣的人吧。”
在陳正泰的心里,自己已經兩世為人的人了,對于功利可能看的淡泊一些,當然,只是一些些而已,若說全然沒有,那定是騙人的。
陳正泰做不到圣人那樣的境界,卻知道,任何利益的攥取,需要適可而止。
可另一方面呢,他似乎又有自己的雄心壯志,上一世的教育,或者說,某種延續于陳正泰體內的某種文明烙印,卻終究還是深深的刻在自己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