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是為了陛下考量,現在陳氏的土地,東至朔方,西至高昌,連綿千里……而如今又充實了大量的人口,臣只恐……”李靖就差一點說出將來只恐成為心腹之患的話。
這樣的思慮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
李世民凝視著李靖。
他背著手,過了許久才道:“你以為……這只是朕的一句許諾嗎?”
“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朕也知道李卿說出這些話,也是為了朝廷的利益考慮。只是……朕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
李靖一臉狐疑地道:“陛下難道是擔心失信于天下?”
“做天子的人,怎么能處處都講信用呢?”李世民禁不住大笑。
這話說的李靖心里發毛。
可李世民隨即道:“可是……皇帝也不是可以什么事想做成便可做成的!朕許諾了陳正泰,陳正泰拿著朕的許諾,招攬了這么多的世族,遷居在了河西和朔方之地,世族為何要遷徙?除了因為精瓷元氣大傷之外,也是因為……他們已經日益感覺到,朕對他們越來越苛刻的緣故啊。這世族屹立了千年,朝中的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出自他們的門生故吏?他們家族之中,有多少的部曲,誰又算得清楚?因而,他們現在遷居到了關外,既是因為需要獲取新的土地,才能重新扎根。也是因為可以躲避朝廷的管束。如今到了關外,他們和陳家,已經達成了默契!彼此之間,在關外共榮共辱!若是這個時候,朕對陳家恩寵有加,這才令他們……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可若是這個時候,朕突然干預高昌,朕就不說陳家會怎樣想了,那些遷居關外的世族們,肯答應嗎?他們遷居關外的本意,就是擺脫朝廷的約束,這時候,哪里還會愿意再請一個爹來?”
李靖此時大抵明白了什么,他畢竟是武將,此前并沒有想到這么一層。
李世民隨即感慨道:“若是朝廷執意如此,那么這些世族,十之**又要離心離德了。甚至連陳氏,也會滋生不滿和怨憤。朕更要失信于天下。而朝廷的官吏即便到了高昌,難道真的可以治理嗎?說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就是一句空言!朕為天子,也絕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皇帝者,除了要兵強馬壯之外,還要通曉制衡。只有保持平衡,才可將一碗水端平。朕既要用世族的子弟為官吏,也不得不讓他們在關外逍遙自在。”
“隋煬帝的先例,便是前車之鑒。中原乃是天下的根本,因而朕治中原之地即可,朕在中原,為根,在將來,世居關外的世族們為朕羽翼……無論是河西、朔方還是高昌,朕不干預,也絕不插手,朕必須得信守這個許諾,如若不然,便為獨夫民賊,從此,大唐永世不寧。”
李靖恍然大悟,說來說去,當初就是陳家幫著李唐將那些麻煩的世族送去了關外,以至這個麻煩,徹底的被朝廷甩開。
李唐的統治,自然而然也就更加的牢固了。
可是……這并不代表李唐可以任意胡為。
那些遷居到了關外的世族,力量依舊不容小覷,而今……已開始慢慢的達成了某種平衡。
只是……這些事許多人還沒有意識到,可實際上……深謀遠慮的李世民卻已洞見到了。
李世民隨即一笑道:“陳正泰乃陳家的家主,而……這關外之地……既賜予了陳氏,那么就將這些世族,交給陳家去處置吧。正泰乃是朕婿,他的兒子,乃是朕的外孫,算起來,也是朕的骨血。朕要做的,不是讓朝廷去管理什么高昌,而是確保陳氏在關外獨斷的地位即可,陳氏便是朕在關外的州牧,讓他們像管理羊群一樣,牧守關外的世族,亦無不可。”
李靖忙道:“臣萬死之罪,竟是妄言。”
李靖聽完李世民的一番話,便大抵明白了李世民的思路了。關內關外,其實已經漸漸處于一種平衡的狀態,在這種平衡之下,任何人妄圖打破,都可能遭來天下大亂的危險。這就如李世民當初不敢輕易對世族動手一般,也是有這樣的疑慮。
而關外之地,既然世族們開始聚居,這所有的世族里,陳氏和皇族最親,那么李唐只需確保陳氏在這里頭的絕對地位,遏制住那些世族就可以了。
其他事,能少去管就少管,越管麻煩就越多。
“卿家無罪。”李世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靖,他面露微笑,顯然對于李靖的印象好了幾分。說到底,人家李靖所慮也是為了李唐著想罷了!
而后,李世民又道:“所以,但凡陳正泰有什么奏請,關于他如何處置高昌,又請誰為高昌的郡守,朝廷看都不需看,直接同意便是了。總而言之,關內之地,行王道;而關外之地,奉老莊之學,無為而治,這才是天下安定的根本。”
一直默默在一旁待伺的張千忙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瞪他一眼,卻也沒說什么,而后饒有興趣地看著桌案上的另一個奏本道:“朕倒想看看,侯卿家上奏來,要說什么。”
說著,他興沖沖的拿起奏本打開,只是一看之下,隨即臉色變得有幾分不悅!
接著語氣清冷地道:“這侯卿家,立功心切,也沒什么不可。只是……他還是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