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作答,年輕人也知道不能說話,感激萬分地朝牧晴眉鞠躬道謝。恰好牧晴眉旁邊就是角落,他將椅子拉到離牧晴眉最遠的距離,將紙的上半放在桌面上,只用食指拇指小心翼翼地拿起試題,仿佛害怕弄臟紙張似的。
牧晴眉剛想作答,忽然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奇怪咕聲。她眨眨眼睛,轉頭看向滿臉通紅的年輕人,想了想將椅子挪過去,從手提袋里拿出一包團子遞過去。
團子是她來報社的路上買的,準備今晚回去練完戰法后當宵夜。
年輕人連連擺手,他看了一眼團子,很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小聲說道:“謝謝,謝謝,但我不用吃東西,謝謝。”
“你都餓得叫出聲了……這至少餓了一天吧。”牧晴眉也不是沒餓過,她自然知道多久不吃東西才會餓到胃部收縮:“吃吧,不值錢的,你餓著也很難答題吧?”
年輕人還是搖頭:“不會,答題不用費力氣,而且我等下回去就會吃飯了。”
“那就是你今天到現在沒吃過東西?”牧晴眉微微一怔:“為什么?”
“沒事。”年輕人小聲說道:“我今天來報社應聘,上午中午不用干活,吃不吃飯都可以……不好意思,不怕你笑話。”
牧晴眉眨眨眼睛,既然他都這么說了,為了維護他的尊嚴,她也只好將團子收回去。
坐回位置,牧晴眉再次拿起試題一遍,卻是讀出另外一番難以言喻的滋味。
選擇的權利。
但這片銀與血的土地上的年輕人,真的有選擇的權力嗎?
學習知識,享受愛情,欣賞,去旅行。
這些事,跟那些只能活在底層為了生存而精打細算的人,有什么關系嗎?連吃飯都要留到工作前的人,他有資格追求這些東西嗎?
弱小的人,才習慣嘲諷和否定,內心強大的人,從不吝嗇贊美和鼓勵。
但普通人,誰不是從小跌跌撞撞遭受了無數嘲諷和否定長大的呢?就因為遭受了許多苦難,所以就是‘弱小’的嗎?而那些生活在贊美和鼓勵之中的‘內心強大的人’,究竟是指的是哪一類人?
她越是深究,就越是品出不一樣的味道。這篇激昂人心的錦繡文章,在她眼中逐漸變成一副咬噬人心的怪物。
說到底,她為什么看見這篇文章的第一反應,是欣喜,是興奮,是與有榮焉,是沾沾自喜?
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就是這篇文章中所說的‘后浪’——
有選擇的權利,有享受的權利,有培養喜好的權利,
是被‘前浪們’所羨慕,所尊敬,所感激的年輕人,
是擁有無限未來的新一代青年。
誰不想自己成為這樣的‘后浪’?
但她是嗎?她配嗎?
她不是,她不配。
她牧晴眉,也只是千千萬萬普通年輕人的一員罷了。她命不由己,別無選擇,無論是為了這片土地,還是為了大哥水行舟,她都要推翻銀血會的暴政,擊碎‘前浪們’為他們的殘暴統治所建立的堡壘。
擁有未來的,不是她們這些命如野草的年輕人,而是那些生活在深閨大院里,從小含著金鑰匙長大的未來上位者,是執政官的兒子,是商會老板的女兒,是荊正威。
但是這篇文章,卻將不同階級的年輕人綁定在一起,將她和荊正威綁定在一起,稱之為‘后浪’,然而她居然沒法第一眼看透這一點,被里面的花言巧語所欺騙,就像小孩子被哄騙一樣。
這不是她的問題,牧晴眉相信,其他人看到這篇文章,多半也會以為自己就是里面的‘后浪’。
過得好的青年,會覺得這篇文章在跟自己對話;過得不好的青年,也會覺得這是在跟自己對話。
年紀輕輕,誰愿意承認自己是毫無選擇前途黯淡的冢中枯骨?
所謂被騙,只不過是太想得到。
想透這一點,牧晴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感覺一股寒意滲透骨髓。
這才是荊正威的真正意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