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叔,我告訴你,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已經延續了幾百年的習慣,讓你們這一代人,根本不去想正邪之分之下的真相秘密。
張莫邪卻想到了,所以他棄了江湖,去這這個蛐蛐罐之外,去和那些幕后黑手斗了。
我覺得,你其實也想到了。
但你沒隨他去。
一方面,那些黑手早就暗算了你,你去和他們打,沒有萬全準備,很難贏,還會成張莫邪的拖累。
另一方面,你其實也養成了習慣。
你是正道人,是好人,魔教人,都是壞人。
多么簡單的分化?
但若是否定了正邪之分,便是否定了你們自己。
幾百年來,固執的認為自己是好人,做好事,那種發自心底的認同和驕傲,都會被一起否定掉。
魔教那邊其實也一樣。
大家拼命廝殺幾百年,一下子沒了意義,除了自己茫然瓦解之外,又怎么對得起,以前那些死在正邪之爭中的英雄前輩?”
沈秋長出了一口氣。
他停了停,繼續說到:
“蓬萊老鬼們,真的是算準了人心。
把你們當成蛐蛐在玩,偏偏殺紅眼了,眼中只有對方,心里只想著把對方打垮。
處于戰爭中的人,太需要力量了,所以他們,你們都看不到光。
任叔,你們在那廝殺中尋找希望,卻看不到希望。
你為了戰勝魔教,便將正派中人擰成一股繩,燃成一把火。
只看正邪,不分善惡。
這無可厚非,要打仗,就要贏,我能理解。”
沈秋低下頭,他說:
“但現在魔教倒了,你留下的這把火,還燒的很旺。那一群跟在你身后,已經習慣了正邪之爭,似乎生來就為戰斗而生的俠客。
他們現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但這種喜悅不會持續太久的。
最恐怖的不是戰爭有多么慘烈,而是明明已經脫離,他們卻仍希望自己還在其中。
他們還要生活,他們心中還在渴望揚名立萬,渴望通過戰勝敵人來獲取名利,以手中刀劍來贏得尊重,再名揚天下。
他們都是這么想的,否則一紙江湖榜,也不可能鬧出這么大聲勢。”
沈秋站起身來。
眼前香燭已經燃到盡頭,他翻身又取了幾炷香,重新點燃,似乎要在煙霧中,把這場對話講完到結束。
他重新坐在蒲團上,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
“但已經沒有敵人了,任叔。
你們習慣了存在幾百年的魔教中人,如今已經潰散開,正道大勝,就像是光明戰勝了黑暗,經典的圓滿結局。
但問題是,勝利之后,生活還要繼續。
那些心中有名利的俠客,他們會愿意解甲歸田嗎?
我想他們是不愿意的。
他們見識了真正的大世面,誰又愿意回去做個普通農夫?把自己辛辛苦苦練的武藝,浪費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枯燥生活中?”
沈秋伸出一根指頭,在棺木上戳了戳,似乎是要把沉睡的任豪搖醒來。
他說:
“他們看不到敵人,便會自己去找。
不會有什么大勝之后,歸隱田園的美好舉動。你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任叔,我相信你的人品。
但他們不會!
他們會本能繼續尋找敵人,眼前找不到,就在身后找。
他們會鎖定那些看不順眼的同道,給他們冠上其他名字,給他們身上潑上臟水,然后從黑暗里遞出匕首,繼續廝殺。
就如正邪之爭的翻版。
武林中都是好斗的狼群,除非它們死光了,或者遇到另一頭猛虎,它們是不會停下自相殘殺。
那些聽命于蓬萊,借尸還魂的老鬼們,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但聽張莫邪的意思,那是個很可觀的數目。
一群早就腐朽的老鬼們,就藏在那些被你帶領的江湖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