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默不作聲。
他邁步向前,恭敬的跪拜于地面,行佛家最正式的五體投地大禮,他將額頭貼在地面上,以純正的漢話,乞求道:
“老僧,求御天大劍圣,救我東瀛眾生!”
東瀛那邊,對一名武士最崇高的稱呼,就是“大劍圣”了,除非是真正得天下認可的劍術大宗師,否則不得冠以這個名號。
而在大劍圣前,加上“御天”二字,表示了真濟老和尚內心對于沈秋的觀感認可。
當然,也是出于東瀛人那種獨特的中二習俗,他們總喜歡,在人名中,加一些亂七八糟的稱謂。
這祈求,讓沈秋的目光,從眼前手扎上移開。
他看向腳下老僧,說:
“大師修佛法,能被圓法禪師認可,想來定是佛法高深之人,便應知道,這‘眾生皆苦,回頭是岸’的道理。
不瞞大師,沈某覺得我連自己都難救,哪還有力量,再去救倭國眾生?我行此路給自己立下的目標,只是打倒蓬萊,解了眾生枷鎖。”
沈秋伸手虛扶,忘川功法的力道,強迫那老僧站起身來。
他看著真濟的雙眼,認真的說:
“但眾生想要回頭是岸,得自救啊。”
“可是我國土之上,萬鬼橫行,人道不存,若無圣人相救,恐...”
老和尚面露艱難,卻被沈秋伸手打斷,他指了指還在傳出慘叫的林中木屋,說:
“那里的女子,以決心墜入深淵,換來守護之能。
她心中所護,乃是自家親人,而大師想要救你國天下,便是將倭國眾生,都視作手足兄弟,大師,佛經有一句話,深得我心。”
沈秋認真而嚴肅的對老和尚說: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真濟老和尚眨了眨眼睛,對沈秋說:
“但那是自黑暗所出,誘惑人心的惡鬼之力,善人豈可沾染?”
“大師這句話,讓我想起了那些,在和平時代出生的,浪漫而幼稚的人...呃,我不是在諷刺你,我曾經也是那樣的人。
也像極了這片江湖里,固執于一些愚蠢對立,而被我等無情殺死的蠢蛋們。”
沈秋將手札收入袖子里,他說:
“我有個...妹妹。
她也曾面臨過,和大師一樣艱難的選擇。
在心中所愛,和所恨之物間,她選了后者,換的力量,救護前者。
我一位長輩,這片大地上最強大的武者,也曾告訴我。
若是手上染了泥巴,先別急去擦,一直走下去,淌過泥潭,走去陽光下,泥巴會被曬干,脫落,手會重新干凈。”
沈秋越過老和尚,他的聲音在老和尚耳中存留。
“但若不往前走,就只能在泥巴里打滾,最后帶著絕望,溺斃在泥沼之中。
看到了泥沼,臟了手,不要緊。但若是眼前看不到泥沼盡頭的陽光,那可就真完了。
你看,我現在還在泥沼里打滾呢,大師,我真救不了你們,但或許,其實,你們比你們想的更強大些,本就不需要我救呢?”
“你們也許,可以像我那位妹妹一樣,也可以像眼前這陸家大小姐一樣,拿起自己憎恨之物,化作帶來力量的燭火。
燃燒殆盡,將那縷光,帶回東瀛去,以身為炬火,照亮地獄。”
沈秋走入竹林中,在夜風吹拂竹子的聲響里,他回過頭,對真濟老僧笑了笑,說:
“我們都在戰斗,我們都沒有停下腳步,或許,以后,咱們可以在那泥沼盡頭的陽光下重遇。
到那時,大師可一定要告訴我,你們在東瀛作戰的故事,我也會將我們中土武者,如何擊碎絕望的故事,說給你聽。
那兩個故事,一定會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