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四壁懸掛青白二色帳幔,最里頭停著棺,掛了一重帳幔,帳外設了供桌,桌上設了滿滿的祭品,一對白色的大蠟燭,燭火煌煌,桌下是燒紙的銅盆,銅盆前頭就是一排蒲團,供來吊唁的賓客跪拜。
蒲團一側站著幾個小廝,手里拿著香,每來一位賓客就奉上三支香,賓客到蠟燭上把香點燃,沖靈位祭拜吊唁,若是死者晚輩,還需跪在蒲團上磕頭。蒙慶云作為孝子賢孫,跪坐在另一側,底下也是蒲團,有吊唁完的賓客過來,她就沖人家磕頭答禮。
賓客里若有相熟的女眷,多半還會拉著她手,抹著眼淚安慰她,蒙慶云就一臉哀戚地接受安慰。“節哀順變,保重自身”“前兒你娘還說要與我如何如何,誰料想竟去了”“可憐你娘死前竟不見你父親一面”等等的車轱轆話。賓客們安慰完了,就被小廝引導待客廳去奉茶,多半還要留下吃白宴。
按照江南地區的風俗,原本是該出殯之后才辦一場宴答謝,但蒙家親朋故舊眾多,除開本地親戚朋友,還有許多是從外地趕來的,若是出殯后再辦宴席,一則有些人家不能等這么多天,二則畢竟大老遠來的,理該隆重接待,老夫人就隨口說那就從吊唁第一天起就辦流水宴,來吊唁的賓客直接吃了走,也不必再費一遍功夫了。
不愧是作風豪奢的老夫人。
綠煙和淺草就在蒙慶云身后,挨個提醒她來的都是什么親屬,與自家是什么關系。幸而靈堂內挽幛紙扎重重疊疊,哀樂震耳欲聾,和尚道士超度念經,又有眾多女眷痛哭,各類聲音混雜在一起,每個人說話都得嘴巴貼耳朵,倒也沒人覺得兩個婢女的行為有什么奇怪。
蒙慶云滿臉哀容,盡量地表現得符合“孝子賢孫”的設定,思緒卻早已飛遠。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失智,忘記了前塵往事。
她忘記的其實只是蒙慶云這具肉身的前塵往事而已,上一輩子的事情,卻記得牢牢的。
從民國時期便開始出海闖蕩,歷經四代人九十年經營而形成的龐大跨國財團,到了她這一代,她是唯一的直系后代,也是整個家族第一順位繼承者。誰料到卻被堂叔一家設計謀害、暗殺而死。
從一出生開始,她就深刻領會到豪門家族內部的恩怨斗爭,雖然不見硝煙,卻處處都是血腥。只有混吃等死的廢物,才會甘心領著基金享樂過活,但凡有點野心,都會對家族龐大的人脈資源垂涎三尺,最終露出猙獰的獠牙。
所以,雖然她無法解釋,到底是怎么原理讓她轉換時空,進入蒙慶云的身體,但這個看似祥和繁榮的慎雍堂蒙宅,在她眼里,卻已經露出了水面下的暗涌。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個家族里,資源不平衡就是一切利益爭奪的根源。
“元娘,元娘。”
嗯?
蒙慶云回過神來,綠煙正輕扯她的衣角,提醒她來者身份:“永康侯夫人和陳二郎來了。”
永康侯陳家,蒙家世交,有通家之誼。陳家的兩個兒子陳樟、陳棠,年輕時就曾在蒙氏族學進學。雅溪地面上,沒有哪個書院私塾能比蒙家族學更底蘊深厚、文章高明了。
蒙慶云側頭看去,見大娘子盧氏親自引著一位雍容優雅、身形微豐的中年婦人進入靈堂,落后半步跟著一位穿群青色瀾衫的俊美年輕公子,一眾仆婦婢女小廝簇擁跟隨。
不用綠煙提醒也知道這位婦人就是永康侯夫人,年輕公子則是陳家二郎陳棠。
母子二人按照例行禮儀敬香吊唁亡者,永康侯夫人還抹了眼角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淚,跟盧氏哀戚一句:“開春時候還說等我們園子里荷花開了,請你們妯娌過去賞花,誰能想到就陰陽永隔了。”
盧氏自然好言勸慰,陪著落了幾滴淚。
永康侯夫人止住了悲戚,帶著陳二郎過來接受蒙慶云的答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