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剛要脫口而出“這不是蘇學士的日啖荔枝三百顆”句式嘛,猛一想,不對,自己這是后世人的視角。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乃蘇軾被貶惠州后所寫,按照姨母所說,蘇軾去年才出京南下,往惠州去,自己還是別自作聰明,萬一時間上略有差池,徒惹聽者疑慮就不好了。
她只抿嘴一笑,向姨母道:“這字真好看,這句話的意思是,吃了俺家的雞腳,還要什么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嗎?”
沈馥之并不掩飾自信:“只要東西做得好吃,口氣夸得大些又如何。歡兒,你可知這幅字是姨母向誰求來的?”
姚歡知趣地搖搖頭,一臉愿聞其詳的神色。
“是蘇學士的二公子,蘇迨蘇仲豫。三日前,他親自來咱們的飯鋪道謝。”
姚歡道:“蘇二郎知曉姨母輾轉求了曾家?”
沈馥之道:“曾家給孫子娶妻一事上,的確有些仗勢欺人,這原也是朱紫人家的慣常作派,不稀奇。但曾樞相既然答應了幫蘇二郎留在京城,必不會食言。”
她頓了頓,換了斟酌之意又道:“不過,曾家會教蘇迨知曉,更是意料之中的。”
姚歡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沈馥之為何這么說。
曾布此人,以改革派宰相王安石的心腹起家,又被宋神宗在市易法事件中利用來打壓過于囂張的新黨。
然后,鳥盡弓藏,神宗把臉一抹,任由新黨“清理門戶”、貶逐曾布離開權力核心。直到神宗駕崩、趙煦登基,趙煦的祖母、神宗的母親高太后把持朝政,曾布因為攻擊過改革派的市易法,又被保守派高太后和司馬光看中,起復回京。司馬光讓曾布修改那些已經實施的新法,遭曾布拒絕,于是再次將他外放。
直至小天子親政,曾布才終于迎來的仕途的真正春天。
在一連串白熱化的新舊黨爭中,曾布雖為王安石門下,卻受到主導變法的神宗和新黨傷害最大,幽深的帝王之術與殘酷的政治斗爭,給了他深刻的教訓。
即便如今他受到新天子趙煦的器重,焉知這不是重復當年先帝神宗的制衡之法,用曾布來制衡章惇呢?
為蘇家說話,曾布總的來說沒有太大忌諱。當年蘇軾差點兒死于烏臺詩案時,曹太后就說過一句“圣朝不可殺名士”。
蘇軾是名士,他那個身為歐陽修孫女婿的二兒子蘇迨,堪稱小名士,曾布本來就要與章惇、蔡京這種雞血新黨劃清界限,替舊黨小名士在天子跟前說句話,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