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咂摸著,高俅對曾緯,言語間又像主仆又像兄弟,因而也不拒絕曾緯的提議,倩倩然一福,向高俅屈膝道謝。
忽地,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件事,本應剛才就說起,但也不知怎地,她一見曾緯,只覺如憑湖臨風,悅目舒神,竟渾然忘了此前在曾府的駭人經歷。
“四叔,可否借一步說話。”
曾緯眼里疑色閃動,隨姚歡走到稍遠些的柳樹下。
姚歡開門見山道:“四叔,恪郎君的病好些了嗎?”
曾緯略感驚訝,但還是很快轉為平靜道:“未再犯過瘋病。歡姐兒,你確是襟懷寬厚,他那樣對你……”
姚歡干脆地打斷曾緯:“我并非以德報怨的圣人,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我疑心,他或是吃錯了東西。”
曾緯心頭一凜。
這小娘子此刻說話的神情,那種看似委婉實則已有計較的自信,怎地與繡菊(曾恪的貼身丫鬟)暗地來陳情時的模樣,如此相像。
只聽姚歡侃侃道:“四叔,你那日沖進來,救了我,實也是救了恪郎君,因而今日,我有些話,敢向你說起。魏夫人招待姨母與我用膳時,曾提過,貴府有一位大理國的朋友,今歲還為府上送了不少那邊的山珍野味。四叔可知,大理國也盛產野蕈,其中有一種叫見手青的,毒性甚重,若食用不當,嘔吐腹瀉的同時,還會出現幻覺,如墮幻境。”
“哦?”曾緯盯著姚歡,“你在開封城,見過此種情形?”
明月樓的事已了結,姨母當初就是為了飯食行共同體的利益而幫于老板瞞下,姚歡此刻自然更不會只為了讓曾緯引起重視、而忘了緘口的承諾。
她于是搖頭:“我未見過,只是聽母親曾說起,她則是聽沈公說的。那日曾夫人向魏夫人稟報,恪郎君嘔吐與腹瀉已止住,但又忽地神智不清,加之貴府恰有大理國的朋友……”
姚歡一面說著,一面在心中告罪,姚姑娘的母親,還有沈括沈相公吶,你們二位反正已在天上做神仙了,也沒人找你們求證去,就勞煩你二人準我編個托辭吧。
曾緯悶悶地“唔”了一聲,忽地嘆口氣道:“恪兒確實并非心歹,他對你是誤傷。那日我總算攔下了恪兒,他說是你害死了弈心,你可知弈心是誰?”
姚歡釋懷一笑,誠然道:“我從不認識此人,此人既然已不在人世,我更不必知曉。四叔勿多慮,倘使我還厭恨恪郎君,今日便不會與四叔說起此事,隨他不明不白地瘋怔去,豈非才解恨?”
曾緯眸中漾起一層鮮明的贊許。
這姚家姑娘,真是個女君子。
“歡姐兒,你這番提醒,四叔記下了。三伏天張羅買賣,仔細中暑,你且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開市,我就叫人將五百文送到飯鋪去。對了,你這雞腳,當真又新奇又好吃,待我去國子監時,也與同年們說叨說叨,叫彼等饞貓,得空也去照應你的買賣。”
“四叔在國子監?我姨父是太學學正呢。”
“嗬唷,就隔了一條巷子。”
曾緯口吻殷殷,心中卻新起一絲兒別扭。
叔叔,姨父……怎么好像我真成了你長輩一般。
他于是作了謙赧之色:“慚愧慚愧,我并非供職于國子監,只是在里頭修讀經義的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