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曾緯明白,自己與這女子隱秘地相會,不就是為了來聽這些嗎?
替父親來聽。
曾緯能感到,父親對于留在身邊的兩個兒子的使用方法,大相徑庭。大哥曾緹仕途無波無瀾,朝堂上下看來都不過是個中規中矩的官二代,且眼瞅著過四十了,也沒什么大的實職在身。外頭瞧來,曾布對于長子曾緹的態度,和章惇、蔡京那種拼命讓兄弟子侄去官家跟前露臉的情形,不是一個路子。
父親曾布這么做,是不讓小官家趙煦起疑、也不給御史政敵們把柄。
而對曾緯這個幼子,曾布顯然是寄予厚望的。
天資、年齡、尚未婚配的狀態、與父親的親密,這些都是曾緯自信能成為父親在仕途上真正的心腹的理由。
每次一想到這一點,曾緯就會將對于母親風光其外、殤情其內的憐憫,以及對于虛偽冷酷的大家庭的厭惡,漸漸拋諸腦后。
他只需堅定地利用投胎的運氣,知趣而盡力地往上攀升就可以。
有朝一日,當他也穿上紫袍配上金魚袋,坐在政事堂里為龍椅上的人出主意、甚至左右那人的國事決策,他曾緯便是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權力能夠帶來自由,為所欲為的自由,曾緯深信不疑。
張尚儀玩味著曾緯的眼神。這種看起來贊許談話對象的能力、實則為了更好地讓她工具化的眼神,和他父親是那么像。
然而有什么辦法,她張玉妍,從十幾歲起,就沉迷于這樣的眼神了。
一個小小的孤女,臣服于、依賴于這樣的眼神的主人,只是宿命而已。
她這輩子就這樣了吧,反正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張尚儀閉上眼睛,似乎在稍稍清理思路與信息的表達方式。
“孟皇后,自打為官家生了小公主后,到如今兩年多,官家從未宿在皇后寢宮。倒是劉婕妤那里,一旬要去三四趟,向太后通過官家的乳母婉轉說了幾次,官家置若罔聞。就在前幾日,我的人打聽來,劉婕妤很有可能又有孕了。”
曾緯眉頭一挑。
最后那個信息非常有用,要不是宮里有張尚儀,父親這樣的外臣,不可能那么早知道。
曾緯于是道:“父親想知道,向太后和朱太妃的情形。”
張尚儀撇撇嘴,依然是冰冷的語氣:“向太后喜歡孟皇后,朱太妃喜歡劉婕妤,官家的嫡母是向太后、生母是朱太妃。高太后還活著的時候,喜歡向氏而不是朱氏。官家還有個同母弟弟趙似,而今官家不但身體不好、還不聽向太后的話,獨寵劉婕妤,雖然還沒到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地步,可在向太后眼里,官家的身子骨兒,就是叫這纏人媚人的劉婕妤給耽誤了的。”
曾緯一怔,莫名感到一陣煩亂。
這煩亂,不是來自于張尚儀闡述的這一通亂麻似的天家血緣和親疏關系。曾緯既然日常領受父親的灌輸,早已熟稔當今天子趙煦和幾位母后母妃、嫡妻妾氏的恩怨,聽來并不費力,也不難從中得出正確的判斷,去回稟給父親。
他煩亂,是因為,張尚儀過于淺白直率地陳述小官家春帳里、龍榻上的這些韻事,到底教他不可避免地聯想到那些畫面,進而仿佛從腹中升騰起一股又一股難以遏制的火焰。
原始的欲火。
官家趙煦,今年不過十**歲,比自己還小上三四歲,已有了如此纏綿于女色的豐富經驗。他曾緯,雖也在秦樓楚館中經過人事,只是和天子比,或者哪怕與京城同齡的貴胄子弟比,確實過得像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