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情景時,有個紅袍的官兒從她與沈馥之身邊走過,搖著頭嘆道:“鄙俗喧嘩,斯文掃地,成何體統!直如那塞外邊鄙之地的牛馬市一般。”
嘆罷,從懷里掏出個餅子,尋了個清凈之處,放下燈籠,揚起袖子遮了,默默地啃。
沈馥之瞥了那人一眼,輕聲向姚歡道:“這老倌,說得還真有些像,確實比東水門的汴河碼頭還亂哄哄的。歡兒,拜你所賜,俺也是頭回見到這開封城的一大奇景,火城。”
“火城?”
“你沒聽過?百官上朝,天還黑著,彼等騎馬都打著燈籠,四面八方來,圍得皇城像一座火城。”
姚歡“哦”了一聲,接過話頭道:“當官也不容易啊,起得比雞還早,如今這時節還算天氣照應,若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之際,他們也就這樣擠在露天等開宮禁?”
沈馥之道:“不愿受罪,就想法兒把袍子換成紫色。宰相副宰相們,都在待漏院候著,聽說里頭不但有御廚做好的點心,還有清酒。”
姚歡心中一動。
她向四周打望,不遠處的馬行街上,已能看到門面商鋪乒乒乓乓地,準備開市了。
如果,賃下一間兩層的鋪面做早肆,更如果,咖啡豆兒真的能找到,自己將北宋星巴克開起來,讓這些沒有睡夠、上朝很需要打起精神的官員們每人喝杯咖啡提神……
姚歡默默但堅定地做著白日夢,在夜色里抿嘴笑了笑,挎上沈馥之的胳膊,往禁卒把守的城門走去。
姚歡今日,裹著錦紋的靛藍包冠,穿著曾府送的那件熏了嬰香的紫色褙子,搭一條秋香色六幅裙,雖然打扮仍是有些老氣、符合她的孀婦身份,但從頭到腳的衣料子,質地很是過關了。
昨日睡前收拾包袱時,沈馥之道:“選妃,要穿得別人看不出奢氣。辦事,要穿得別人看不出窮相。我們小門小戶的商肆人家,進宮干活兒,更須衣著光鮮些,一來莫教宮里頭的人看輕了去,二來,庶民身上沒有喪氣樣兒,天子家里頭才開心,這好比是夸他們治世有方、國泰民安。”
姚歡知道,姨母不是勢利之徒,無非看透人心而已。
不過,就算姨母不作主,她也要穿上曾家送的這件褙子,因為——曾緯。
數月來,即使機緣巧合有了容身之所,有了謀生之策,有了數次化險為夷的運氣,姚歡這個穿越者仍覺得自己,只是一位膽子還算比較大、對未來也有些規劃的外客而已。
直到月上柳梢頭的夜里,曾緯在車中對她說了那些話,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與這個時空,產生了化學反應。
沈馥之將她當親閨女,美團將她當小主人,姚汝舟將她當依靠,那是因為,他們并不知,姚家姑娘的軀殼里,已是另一具靈魂。
而曾緯不同。
初度相逢,曾緯見到的“姚家姑娘”的一舉一動,就是身為穿越者姚歡的一舉一動。
倘使這個男子,因此而生了愛慕心思的話,姚歡不會覺得別扭。
沒有前緣,也沒有誤認,這個男子喜歡的,就是真實的自己。
那么,自己對他動心了嗎?
等量齊觀的愛意,大約還不好說,但情起,定是有的。
想到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有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心里頭裝著自己,姚歡終于觸摸到一種“愿以他鄉為故鄉”的情緒了。
不孤單的感覺,真好啊。
她穿上了曾緯用嬰香熏過的這件褙子,那香味,雖已淡去許多,但仍足夠令她感到,曾緯就在身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