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見自己如見兄長,泰然自若,見曾四郎,卻又驚又喜又踟躕,這必定是說明一些問題的。
邵清頓覺難言的虛妄感。
即便方才脫口而出的關于叔侄輩分的攻擊,也自覺頗有些無謂,他此際亦沒了心性再戰。
況且,曾四郎與家中婢女結伴而來,確實在分寸上強過自己,應是為姚歡考慮的。
“姚娘子,”邵清知趣地向姚歡道,“勞煩取來二嫂上回便應允出借的《夢溪筆談》,我也須告辭了。這糖漬桂花,若二嫂和娘子吃著覺得好,改日我再令家中養娘送兩罐來。”
姚歡如夢初醒,覺得甚好甚好,邵先生與曾緯又不熟,何必陷入尬聊,忙應了一聲,回身去姨母房中取書。
人既然要走,曾緯本已打算偃旗息鼓,驀地聽到“糖漬桂花”四個字,便定睛往石桌上看去,果然見到幾塊潔白勝雪的軟糕上,鋪了淺淺一層桂花醬。
曾緯覷了一眼姚歡裊娜而去的背影,對著晴荷笑道:“真巧,吾等與這位邵先生一樣,也帶來了桂花。”
……
姚歡取了《夢溪筆談》回來,卻見石桌上除了一只青瓷茶罐,還擺了一小屜金絲楠食盒,晴荷正從食盒里取出一只扁扁的彭州窯匣子,打開給曾緯瞧。
邵清仍是坐著,而不是起身提了藥箱、等接過書便要走的意思。
姚歡有些懵。
嗯?邵先生你,還要再坐會兒?
只聽曾緯道:“歡兒,方才我與邵先生說,既然今日不急著去給童子們授業,不如多坐些時辰,一同品品這小鳳團。晴荷在我府中,最擅點茶,你只須請出二嫂平日里的茶磨、湯瓶、竹筅,交與她即可。”
姚歡愣怔后,不免有幾分怪異感,仿佛曾緯當起這院子的主人來,安排得頭頭是道,連留客的話,都替她說了。
若是尋常男子這么做,她定會覺得別扭,說不準還定義為油膩,可對方是曾緯,他溫言細語的情態,一如那日在車中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渾無強迫人或自以為是的模樣。
姚歡溜著眼鋒,剛要去瞧邵清,邵清倒先大大方方地開腔:“也好,在下多謝曾公子美意。”
姚歡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笑笑,又領著晴荷搬出姨母沈馥之那套點茶的寶貝,然后仿佛突然犯了社交恐懼癥似的,木木地坐在石桌邊。
她品咂自己的心思,竟是有些害怕,害怕邵先生看出自己與曾緯之間,不太尋常。
雖然,邵先生應是一位很值得放心的朋友。
姚歡想掩蓋自己無所措手足的熊樣兒,目光便投向那個白瓷匣子,這才看清,里頭裝的,原來,也是桂花。
曾緯見她撥一撥動一動地忙來忙去,坐定后終于看到這“今日份驚喜”了,遂柔聲道:“母親院里的桂樹上打下的,這是金桂,比丹桂和銀桂,更香些。母親讓我,與茶餅一起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