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搖手:“既食國朝俸祿,你說的都是老夫分內之事,何足掛齒。我如今已致仕,沒有官服在身,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你們不必一口一個草民的,老夫聽著并不舒心。唔,你方才,說起茴香饅頭的各色做法,當真有趣。你這小陶甕里煮的,又是什么湯水?可否說與老夫開開眼界?”
“回稟蘇公,這是晚輩和幾個朋友,正在用大食番客的家鄉果子,研制香飲子。”
香飲子,就是宋人對于香料、酪漿、水果、花朵、草藥等不同成分飲品的稱呼。
姚歡管它們叫“宋代喜茶”。
她初來乍到時正是端午前后,暑氣見熾,城中四處可見買綠豆甘草冰雪飲子的攤頭。后來,她在三伏天里與美團沿街叫賣雞爪,熱了也會去買香飲子喝。
最好喝的,莫過于一種由漬木瓜、蜂蜜、茶汁混合后浸在冰塊里的香飲子,高溫里咕嘟嘟灌一大口,冷颼颼的“宋代喜茶”,如雪山清流般,涓涓地潤過喉頭、流入胃里,登時給四肢百骸都帶去陣陣涼意,連火燒火燎般的皮膚也瞬間降溫。
而秋冬時分,百姓常以各種花草茶為熱飲的香飲子。
姚歡從中得到靈感,又因前世在酒吧曾嘗過一種帶氣泡的咖啡生豆萃取汁混合姜汁啤酒的飲料,故而今日決定大膽一試。
此時,甕里已飄出鮮明的復合香味,姚歡于是將這第二個甕又離了火,取第三只小陶鍋置于土灶上。
那邊廂,邵清濾出咖啡生豆的萃取汁后,因先頭已聽姚歡簡略說過方子,知道她接下來要做哪一步,便遞給她一只長頸瓷瓶。
姚歡將瓷瓶里的液體倒在陶鍋里,炭火一燒,濃烈的辛辣氣飄散開來。
“蘇公,這是姜汁,晚輩現在放入紅糖塊,熬成姜汁糖漿。”
待紅糖完全融化,姚歡命美團取來一只碗缽,一邊為蘇頌介紹各種成分,一邊將咖啡生豆萃取汁、西域香料水和紅糖姜汁混合在一起。
姚歡婉婉道聲“容晚輩先試試”,便遮著嘴抿了一口。
她剛才講解時,心里其實一直打鼓。
眾目睽睽之下,要是這玩意兒很難喝,那鏈子可就掉得大了。
待一口熱乎乎的紅糖姜汁生咖啡入口,姚歡品咂的瞬間,抬眼時,正碰到邵清的目光。
邵先生好像也挺惴惴的樣子,脫口而問:“如何?”
姚歡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生豆萃取汁的草澀味道,被姜汁的辛味、紅糖的甜味、豆蔻茴籽的香味中和掉了,雖未經烘焙,但咖啡的淡淡苦味還是能由人類靈敏的舌頭感知到。
比之烘焙豆做的美式咖啡,這種生豆復合飲料的苦味清淺許多,確實更像宋人的綠茶香飲子與紅糖姜湯的結合體,他們應能接受。
她忙又取了一只干凈的瓷盞,新調一碗,并且多加了一片契里帶來的干酸橙,笑吟吟地奉到蘇頌面前:“請蘇公品鑒。”
蘇頌饒有興致地接過,以唇相試,溫熱正宜,遂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老先生閉上雙目,似乎在感受暖洋洋的熱飲落了胃,更仿佛在細品這新奇香飲子的層次豐富的滋味。
未幾,他朗聲開口道:“先是微苦、淺辣,有些沖鼻,接著是一點點的酸,如食橘柚,再是一星兒的甜,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最后回味,才是異境之香。唔,孩子,你先頭說,你母親是錢塘人?老夫想起當初北歸后,作過一句懷念余杭僚屬的詩:‘酒后歌呼常薄暮,風流云散忽經年。‘你做的這香飲子,當得一句‘風流云散忽經年’。”
姚歡受寵若驚,不禁語塞。
心中又止不住贊嘆,媽呀,這才是有文化的人做美食直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