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聽得瞪大了眼睛。
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知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從朱熹轉述程頤的話中得來。但朱熹是南宋時候的人,得三十幾年后才出生,這如何能與如今的邵先生打問。
不想,邵清卻繼續維持著一臉凝神細思之色,片刻后似乎悟到什么。
“我想起來了,程子的確說過失節不失節的話,但那不是指凡夫俗子,更不是單指女子。程先生所提的貞女義夫,與姻緣無關,乃是映射五代世風靡靡,君不君,臣不臣,文人士大夫毫無氣骨。”
邵清如此一解釋,姚歡恍然大悟。
有道理啊。
她雖詩詞不及格,但依稀記得,大學時老師解讀過,多少閨怨詩,其實說的并非妾有意而郎無情的薄幸事,真正要表達的,乃是不得志的文人渴望天子和權臣大大們“看我一眼吶”的意思。
唉,后世人以訛傳訛,或者半桶水晃蕩,或者因了某種意識形態的需要,抓住失節不失節的只言片語,整個兒地把程朱理學這唐宋變革之際奪目而精深的思想成果給否定了。
文明世界的巨大損失,莫過于此。
姚歡啞然,身側始終滴溜溜轉著眼珠子旁觀的弟弟汝舟,此時卻稚聲開腔道:“先生,所以我阿姊可以嫁給曾四叔嗎?”
這真是耿直他媽給耿直開門——耿直到家了。
事已至此,敞開天窗的亮話,被汝舟這樣的娃娃脫口而出,兩位成年人,反倒坦然了。
邵清的眼底,泛出淺淡卻分明透著真誠寬慰的笑意。
他望著姚歡道:“姚娘子,在下看來,人心就如番商那青綠豆子,不到火候,不知真味。即使用了火力,法式不同,味也不同。娘子的心,當初在汴河畔是真的,如今若要與曾府公子結為眷屬,也是真的。萬事皆有緣法,緣分既來,為何要躲?至于旁人所言,哪怕那旁人是二程,甚至是孔孟,又何懼哉?”
“先生說得有理!”姚汝舟喜道。
不過,汝舟心底又是困惑的。邵先生此前看上去,不是喜歡我阿姊嗎?
怎地他倒不來攪亂此事?
平日在私塾,胖墩他們往俺碗里撒沙子,不就因為想吃我帶的糯米豬肚蓮子團子、我卻不給嗎?
邵清見這姐弟二人,皆是一臉復雜神色,一時之間又憐又嘆。
自己的胸中何嘗就真的云淡風輕了。
但他一氣呵成說的那番話,確是發自肺腑。
君子成人之美,他邵清好歹也是個七尺男兒,怎能棄了磊落作派。
他遂拍拍汝舟的小肩膀,笑道:“汝舟,喜宴之日,務必來叫你先生我,去隨個份子,喝一杯。”
邵清說完,第二次下車去。
他記住了姚歡看向他的感激的眼神。
還有汝舟這娃娃,頭一次向他露出渾無敷衍或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