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從惴惴到感動,覺得沈馥之的話,如吹面不寒楊柳風。這位姨母,當真是將甥女當親閨女。
不過,賣豬雜和雞腳有什么丟人的?賣新琶客有什么丟人的?還非得往音律私塾上靠,才顯得不那么下九流?
須知,后世多少豪賈,都是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順豐的掌門人,最早是在親戚手下做小工、為了運送貨物樣品而奔波于粵港碼頭間。灣仔碼頭的創始人,最早是推個小車做路邊攤賣水餃的,還得被城管四處趕。那名列京城四少、某連鎖餐飲的少東家,他媽媽最早也不過是做個小火鍋店。
更關鍵的是,不管小販能否成長為豪門,只要憑本事、憑良心、憑質量做買賣,怎地就低人一等了?
但姚歡也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視鏈,連千年后現代社會的人群,尚且不能擺脫階層鴻溝的觀念桎梏,又怎能要求宋朝人有什么平等思想呢。
沈馥之見甥女緊抿著嘴,唯聽見自己說到曾家小子時,眼里頭一絲兒微甜憧憬閃過。
她越發認真地,要將身為長輩所應當提點的意思,說得分明些。
“歡兒,你年紀輕輕便要去闖一番新天地,自是教姨母也佩服得緊。但,你也須想想,四郎那頭,你二人接下來,怎么妥妥貼貼地走下去。他明年,中了進士,要做官,不中進士,二十出頭的人了,曾樞相可不是閑云野鶴般的人物,定也是要給兒子謀一條門蔭入仕的路。國朝上下,還不曾聽過,哪個朱紫人家的女眷,是拋頭露面、在市肆里做買賣的。”
姨母所言,實也說到了姚歡心里。
此事,姚歡也不是沒有打算過。
情定之后,她思來想去,覺得史料中關于曾布后人的記載中,沒有曾緯,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他沒有什么可記之事。
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自初識以來,姚歡總覺得,曾緯是個赤子之心的青衫少年郎,純凈而多情,于風雅之好上雖頗為講究,卻未必醉心付力于宦場前程。
他唯一一次令她覺得稍有別扭的表現,是認為她施粥有利于掙名聲。
但再細細思忖,姚歡又釋然,他的出發點仍是為著他們的將來,與姨母的考慮本就是殊途同歸。
他在她面前,從未津津樂道京城官場秘聞,沒有那種時時刻刻將“我爹是曾布”寫在腦門上的官二代的鄙俗不堪。
或許,曾布這個幼子的前程,也就是如蘇頌的幾個兒孫一樣,不管是否進士及第,都是做個閑散大夫,悠游國家圖書館,著文修史?
若真是這般,自己就和什么誥命夫人身份無關了,開個咖啡館,或者做個小龍蝦供應商,大不了漸退幕后,莫像卓文君那樣當壚賣酒過于惹眼,應該無甚非議吧。
宋朝的宰相還開高級酒店和度假村呢,閑官的老婆就不能有自己的產業了?
姚歡遂向沈馥之道:“姨母所言,歡兒都聽進心里了,做買賣,自會漸漸從忙外的掌柜,轉成管內的東家。”
沈馥之“唔”了一聲,忽又道:“你若真搬去東華門,美團跟你去吧,這丫頭是個能使上力的。”
“姨母莫慮,那徐娘子的師傅,有個女兒,和美團差不多年歲,亦是個機靈可喜的,難得還有一手制鲊的手藝,正可幫忙。”
沈馥之一聽,姚歡連幫工都找好了,確是并非心血來潮、戲言幾句的態度。
“那,你張羅你的新鋪子去,汝舟便先留在我這里,邵先生私塾離此處近,他若跟你住去東華門,每日送學是個大麻煩。況且,他一個男娃娃,也不好在女人堆里長大。正好,你姨父要搬回來,我,嗯,我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