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穿個前一陣從帽衫兒鋪淘來的不知道啥動物的裘毛褙子,擠在兩個女娃娃中間,仍是瑟瑟發抖。打量一眼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劉錫,見他只穿個普通的直裰單衣袍子,泰然自若,不由贊嘆,武人到底身體好。
再偷瞄一眼身邊的美團,姚歡憑著過來人的直覺,明白了美團今日,為何從一個小話癆,變成了悶嘴葫蘆。
這小姑娘剛過及笄之年,一顆心兒如頭臉身子般,長開了。
知慕少艾乃人之美好本性,今日美團自與劉將軍照過面,臉就一直紅紅的,是凍的還是羞的,只有她自己明白咯。
行到城南那片灰瓦平房外,墻里頭陣陣脆嫩的童子嬉鬧聲,清晰可聞。
停車,搬東西,劉錫剛扛上一筐面團,回頭就看到美團這小丫頭,左肩上一根扁擔,兩頭都掛著裝滿食材的竹籃,右手扶住頭上的竹篋,急匆匆地跟過來。
劉錫向來不喜歡開封城里那些嬌嬌怯怯、風吹要倒的小娘子,此際見了美團的模樣,結結實實地一聲彩。
“看不出來,你力氣不小吶。”
美團本來總算有機會瞄一瞄劉將軍的寬肩后背,冷不丁被他回頭搭話,只覺得男子熱烘烘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登時目光都不知往哪兒放才好,窘得一張粉面更紅了。
劉錫抿嘴,將她肩頭的扁擔接過來,溫言道:“給我吧,哪有男子出力比一個女娃娃還少的道理。”
姚歡聽了暗自好笑。
劉將軍你可以的,當初冒險救人都讓我上,今日對著我家小姑娘,一個擔兒都心疼她。
美團,則愣愣地由著肩頭一松,但很快意識到主人姚歡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忙囁嚅著道聲“多謝劉將軍”。
她明明垂了眼睛,好像盯著地面,再往里走時,卻險些被一塊冒出雪堆的石頭絆了。
姚歡扶了她一把,再覷一眼那背著竹簍的小玥兒,小玥兒正那皮靴尖兒踢雪玩,對威猛的劉將軍或者精干的劉府男仆,好像都沒看見似的。
姚歡更覺有趣得緊。
不過相差兩三歲,女兒家就忽然從娃娃變成少女啦,眼里關注的人與事大相徑庭了。
前幾日,曾緯來找姚歡,要她趁著冬至輟朝店休,去府里見見魏夫人,陪魏夫人和大嫂王氏抄抄經。聽聞姚歡已應承了劉家去孤幼院送吃的,他倒也未露失望不悅,反倒開通地表示,熙河路邊帥素來與父親曾布關系不錯,兩家越來越往世交方向發展,姚歡為劉家的孤幼院出力,樞相和魏夫人定也高興。
末了,還不忘在她耳邊低語一句:“劉錫那小子已知我與你定了情,我也不怕他敢惦記你。”
四叔變作四郎后,情話張口就來,且透著宣誓主權的直辣勁兒,和他在人前的翩翩公子模樣反差不小。但姚歡聽了,只有心悸情動。
同時,她也松口氣。
一想到曾府,她就犯怵。雖然曾緯那精神本就不正常的侄兒,或許當初要她性命,是因為吃錯了東西,可就算不論那樁驚險的禍事,曾府那一大家子陷于宅斗氣氛的婆婆媽媽,也夠她頭昏的。
此刻多好哇,看著自家可愛的小婢子被威猛爽朗的劉將軍逗得羞紅了面龐,看著雖不奢靡但一看就能吃飽的菜食點心運進兒童福利院,看著院里打雪仗的孩子們呼啦啦圍了過來。
高門深院不足貴,市井煙火方知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