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將夏人俘虜的包袱解了,見到里頭又有好幾個小包。
他打開一件件地檢視,又仔細地聞了聞,向徐業道:“徐將軍,這些粉末都是干地黃、突厥白、蜣螂粉等,確是醫治金石瘡傷并活血化瘀的藥材。”
那夏人俘虜道:“原本的毒藥,是烏頭、斑蝥和砒霜磨成的粉。自你們越過宋夏邊境,打了勝仗、斬首千余后,帶頭人就領著我與另一個,暗中跟了你們半個多月。此前,營地依傍的始終是溪灘,皆為活水,下毒用處甚微,直到前日看到那小潭,帶頭人才吩咐我們下手。”
“你怎么換的毒?”
“腰帶,我將這些藥材粉縫在腰帶里。因毒包由我看管,我夜里能得便宜換了。你們若還不信,去小潭西邊百余步的小林中,堿蓬叢下掘土視之,當能看到我掩埋的那些毒藥粉。”
徐業對身邊一個親信交待了兩句,命他出帳點幾個精干的牙兵,去這夏人所說的地方勘察。
退在一旁的邵清道:“徐將軍,聽來他早有此謀,他選的那些治傷藥粉的外觀,與毒藥粉末相仿,形狀、顏色幾乎能一一對應。”
徐業又讓靠在蒲團上、飲過熱酪漿后續上了些氣力的劉阿豹,復述事情經過。
劉阿豹道,自己午后就去林中練弩,不想因這一陣太疲累,尋了處落葉堆歇息,竟一覺睡到半夜。黑漆漆中聽到有夏人對話才驚醒。
劉阿豹亦是邊關長大的,能聽懂簡單的西夏語,又見三人往水源處走,估摸著他們要下毒,一時擒賊心起,摸出背著的弓,想射殺他們。未料第一箭就失了準頭。
他邊喊邊往林外跑,驀地想起神臂弩還在樹坑中,匆忙間又回去拿,這一來一去,就陷入了他們的包圍。
“當中有個鐵塔似的,身手極好,林子里黑得不見五指,他飛過來的匕首卻仍戳了我的肚子。我當時覺得今日定是要折在他們手里,也顧不得旁的,抓起弩機往樹干上砸。”
徐業聽到此處,點了點頭:“你是好樣的,性命攸關的時候還記得我大宋的神臂弩不可落入夏人手中,寧可毀弩。”
劉阿豹喘口氣,指著夏人俘虜又道:“鐵塔壯漢過來要搶弩,不想他這個同伴,竟上去阻他,拖著他說快些走,莫教巡防的宋軍發現了。他兩個這般拉扯,我又得空,拼下氣力砸了好幾回,弩就散了架。壯漢踹開了他,撲來逮住我,將匕首又,又……”
劉阿豹不由自主哆嗦起來。那種腹部被敵人用匕首活生生再次拉開的恐懼感,是個人,回憶起來都會哆嗦,與勇敢還是怯懦無關。
但他旋即又擔心教徐業和同袍們看輕去,忙掩飾地輕咳幾聲,忍著腹部那火辣辣的撕裂疼痛,指向夏人俘虜:“沒想到,他忽然,從后頭刺了那壯漢的咽喉,另一個與他扭打,也被他取了性命。恰在那當口,吾營巡防的弟兄趕到,一箭射到他,將他捉了。”
劉阿豹素來嘴皮子利索,重傷不耽誤說書的本事,區區一個時辰前發生的驚心動魄故事,被他描畫得,猶如又在眾人面前演了一遍似的。
徐業面色和緩了些,示意帳中親兵替那夏人松了綁,又給他倒了杯熱酪漿。
邊關征戰,物資緊缺,酪漿這種能給人的身體帶來很大熱量的東西,勝過金銀財寶。
那夏人卻只抬起未受箭傷的左邊臂膀,伸手接過,咕嘟嘟一飲而盡,面上仍是既不倨傲也不諂媚的神色。
徐業居高臨下睨著他:“你叫什么?”
“馬慶。”
“你為了救宋人,不僅壞了你們的計策,還殺了自己人,是何緣由?”
“我被編入的是巡檢司‘備環慶、原州”一部,和‘撞令郎’們在一起,有時看不得宋人被欺辱,出頭爭幾句道理,就一同被黨項人打。”
西夏的軍隊有三個層級:直接護衛皇帝的“國主護衛軍”,戍守都城的“中央軍”,負責對外征伐、常年與鄰國交戰的“地方軍”。巡檢司就是西夏在各地所設的統兵官,與大宋的“巡檢司”類似。
而俘虜馬慶所說的“撞令郎”,乃是西夏地方軍中的漢人士兵。夏人在戰爭、侵地等過程中俘獲的宋人男子,若勇力尚可、且愿意投降的,夏人就將他們編入地方軍中,稱為“撞令郎”,每次打仗時驅趕在前頭,說得好聽叫沖鋒,實際就是負責送死、給后頭的夏人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