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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終于大亮。
沈馥之與蔡熒文來邵宅接姚歡時,卻未能與邵清打上照面。
“先生昨夜子時,就往都亭驛上值了,沒有歇在家中。”葉柔道。
蔡、沈夫婦一愣,旋即了然這里頭的大分寸,均心照不宣地又給邵清蓋了個君子印章。
三人回到清江坊沈宅,發現姚汝舟的眼神膽怯得厲害。
蔡熒文柔聲道:“哪個怪你了?路上吾等還在講,汝舟是個好娃娃。”
汝舟哭唧唧道:“娘早就回到開封了,叫我不要說與你們曉得。我哪知他們要欺負姐姐。”
沈馥之掏出帕子,一邊給他擦鼻涕,一邊與姚歡道:“昨日大早他要去你鋪子里玩耍,我看著他上的牛車,趕車的街坊回來后我也問了,說是送到你院里了,還聽到樓上兩位姑娘在彈琴唱歌,我想著沒錯,就未再理會,只等你們晚間來吃臘八飯。”
姚歡將汝舟牽到身邊坐了,和聲問他:“姓柳的是不是讓你假托姨母的話,午后就拉我上車往東水門來?”
穿越者姚歡,本來就和那姓柳的沒一毛錢家人關系,柳氏前前后后又這般糟踐先夫留下的唯一血脈,姚歡覺得,如今這樣也好,自己開口閉口直呼那惡婦的姓,光明正大。
汝舟應著:“娘說她要親自登門來姨母家,讓我保密,恐怕姐姐躲著她。”
姚歡轉向姨父姨母道:“車是我去竹林街口的車鋪尋的,車夫雖面生,但當時我豈會知曉有詐。車往南行了一段,突然往西拐,我正驚疑,車乍停在一處門邊,上來兩個人捂住我倆的嘴,我只記得其中一人是張阿四,后頭再醒過來時,就是在柳氏的屋子里。”
蔡熒文道:“每坊的車鋪,平日里巡街禁軍管得最多,張阿四既然如今混進禁軍中,想來是找人假扮了車夫。”
沈馥之怒道:“禁軍吃喝用度,哪是朝廷賞的,說到底,明明都是吾等百姓交的糧米錢稅,彼等在天子腳下竟做得這般勾當。不成,此事得去舉告,否則還有王法嗎?”
蔡熒文道:“你莫急,先聽歡兒的意思。”
沈馥之盯著外甥女:“曾家那小子……歡兒,他到底怎回事?”
姚歡經歷昨日之事,也自省應再將有些觀念轉一轉。
此世畢竟乃千年前,大宋王朝,或許在文學藝術史上已攀至巔峰,在政治與社會管理的文明程度上,只怕連現代社會十八線城市的半山腰都及不上。
自己不能太托大。
更關鍵的是,昨夜邵清趕到前,曾緯坐于榻邊,冷酷又帶著些微妙得意地告訴她,魏夫人已尋好官媒娘子,替自己向蔡京求娶其女,所以便是得到了姚歡的人,就算沒有趙煦賞的那塊牌匾,他曾四郎亦再無當初那樣的心思來聘她為妻。
曾緯這番言語刺激,恐怕只能加持他自以為是的快感,姚歡現下卻意識到,姨父與曾緯一樣,亦都是身著官服之人,曾緯與自己的關系,已破裂成這般,他又成為蔡京女婿的話,姨父可會受影響?
到了這時候,自己不能再對姨父姨母有任何隱瞞。
姚歡抬起頭,見美團在院子里不近不遠地站著。
熙河路劉仲武劉錫父子,歲末的幾次與夏人開戰,戰績不佳,借了三千熙和兵給章捷調來的武將折可適帶,又竟然全部歿于宋夏前線。劉錫托親兵帶信來給沈馥之,他一時無法接走美團。
美團陸續接了劉錫命人送的首飾,都悉數交給沈馥之管著。她全無洋洋得意等著做劉家妾氏的心態,每日里仍起早貪黑幫襯沈馥之做買賣。姚歡此番顯然經歷了不良之事,與姨父姨母敘話,美團亦知趣地避了。
“美團,”姚歡招呼她,“你帶汝舟去坊口買些糖葫蘆串子。”
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消失在門外,姚歡定了定神,方向沈、蔡二人細細說道起這半年來自己與曾緯之間緣分蛻變的原委。
末了,她喃喃道:“還有一樁更大的事,我亦不可瞞你們。賀家公子,還活著。這幾日,邵先生會設法,讓他與我相見。”
蔡熒文一臉懵:哪個賀家公子?
沈馥之卻吃驚得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