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恍然大悟,繼而現了憂色道:“蔡京果然不論跟著司馬光,還是跟著章惇,最擅長的,就是一個快字。重開市易司,看來確是殃及京城所有商賈,不只我們蝦行。”
那一頭,胥吏見不遠處有軍巡鋪的士卒聞訊趕來,膽氣回來不少,罵罵咧咧地喝開人群。
曾紆既知曉了情由,亦不再盯著那胥吏問,而是穿越橫街,走到瞎眼藝人跟前,掏出銅錢,放到他面前的破碗中。
瞎眼藝人淡淡道:“官人給多了,官人應是剛來,沒聽小的唱幾首。”
曾紆沖著藝人一雙盲目拱手:“聽到老丈那句‘亂世文章不值錢’,足矣。”
藝人咧嘴淺笑:“亂世二字,宰相可言,布衣乞丐亦可言。”
曾紆回道:“的確,如此,世道方有救。”
姚歡并不想去和曾紆打招呼。
但她戴著帷帽,行過曾紆身邊時,聽到這句話,心中稍動。
若蔡京真的被早些扳倒,曾布是否就不會落得凄慘收場,而這位史料中口碑很不錯的曾三郎,是否也就不會受蔡京主導的“元祐黨人碑事件”禍及,能在仕途上風光霽月。
……
開封城東北角,惠明寺后,蘇頌宅邸。
蘇頌的妻、子皆住在揚州。
老相爺獨居京城,由兩個家仆簡單伺候著。
今日算是“小年”的祭灶節里,桌上的幾個菜,都是姚歡下廚做的。
蘇頌年高齒松,腸胃見弱,姚歡挑的,都是軟溜又容易克化的菜式。
一個蒸瓠瓜船。將瓠子劈開,剜下瓜瓤切絲,在水中汆至略軟,撈出。鯇魚兩側胸背肉片下,亦切成細絲,用姜汁、鹽腌漬后,拌上新鮮的野蕈丁,與方才燙至半熟的瓠瓜絲一到,碼放回兩瓣瓜船里,上籠蒸熟。
一個獐子煮芋頭。前一日定下來蘇宅后,姚歡就去市集上挑了幼齡小獐子的腿肉,只用米酒澆透,在灶間用大火蒸上半個時辰,取出,浸于豆蔻、清醬、茱萸果、茴香干葉片等調制的香料溶液中。今日來到蘇宅的灶間,將這小獐子腿和芋頭同煮至汁水收干。
一個改良版的玉糝羹。乃是將白蘿卜、山藥、咸菜梗切丁,與少量的今歲新米熬煮,比較像后世的湯泡飯,與其說是飯,不如說是湯。
點心則是兩道。一道是棗泥蒸馉饳,一道則來自此前從孟皇后的瑤華宮學來的“清歡團子”——綠豆皮滴酥雪梅娘。
數量不多卻不簡陋的菜式,并幾碟姚歡帶來的小龍蝦鲊、黃雀鲊、河蚌鲊作為佐酒涼菜,悉數上桌后,一老二少入席落座。
姚歡在灶房忙碌時,邵清已按她交待的意思,與蘇頌稟過秋來至今發生在她身上的許多變故。
于是,到了席間,蘇頌不再提半個“曾”字,只贊嘆姚歡手藝好,瓠瓜魚絲兒鮮潔,玉糝羹清淡,獐子肉更是比羊肉軟嫩好嚼,少去幾分油膩。
他又瞧著面前兩個年輕人,暗暗感嘆,自己當初,明明最先覺著與姚娘子有琴瑟相協之意的,是這個邵清嘛。
蘇頌吃了兩碗羹、幾杯酒,敘了些怎樣用水碓助力、搖動滾筒烘烤胡豆的實踐經驗后,姚歡和邵清對望一眼,均覺得是開口的時機。
不料蘇頌驀地面色一沉,對二人道:“這個年,應是老夫這輩子,最不想過的年了。年后,朝廷,怕是要殺‘二蘇’。”
姚歡一驚。
殺蘇軾與蘇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