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王參軍,”姚歡繼續道,“胡豆既能禁得住海運,應比糧米更適合漕運。胡豆成熟后,與茶相似,須費大量人力采摘、浸泡、去皮、曬豆。故而,屆時應細細算一筆賬,分多少惠州的人力與土地去種植胡豆,才既不動搖糧為一國之本的宗旨,又讓惠州能如兩浙、福建交茶稅那般,交胡豆稅。”
蘇軾笑道:“自當如此,但首要的,是這些胡豆樹,能種活。”
王參軍道:“依姚娘子所言,胡豆樹須靜風、土厚、常有雨水的向南山坡,這羅浮山甚好。詹知州說,那就先讓姚娘子來白鶴峰下,借學士新宅前已經翻整過的田地試種。”
蘇軾一口答應,旋即略帶深意地看了看邵清。
雖然兩個年輕人已算得與蘇家親近的晚輩,但有些話,譬如“邵醫正你住在何處”,怎好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問出來。
倒是王參軍一語解惑:“蘇公,姚娘子此來,未帶仆婢,邵醫正后頭要在驛站坐診,又要教授此地郎中,顧不得山上。因而吾等此前商量了,下官的小女纓兒,和女婿阿牛,可來相助姚娘子,整飭苗木,照料起居,都便宜些。”
蘇軾覷了眼邵清,見他并未露出不合分寸的戀戀不舍之色,只誠摯地向王參軍拱手,雖不出言,謝意都寫在目光中。
“邵醫正,老夫閑時,亦愛研習醫理,今日尤對圣散子方改進了不少,你若得空,盡可上山來,與老夫敘敘平日所見醫案。”
大部分老人都愛作媒,蘇頌是這樣,蘇軾亦然。
不過蘇軾覺得,眼前這對年輕人,分明已有些舉案齊眉的意味,哪里還用得著他作媒。
蘇軾與弟弟蘇轍,承襲自父親蘇洵的蜀學一派,素來反對的,便是旁的學派只談“心性”、“道理”而減損情、欲。
既然兩情相悅,自己這個自詡“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見這天下無一不是好人”的老家伙,便多給兩個好孩子尋些見面的由頭嘛。
一行人離了瀑布,來到蘇軾在白鶴峰的新宅。
出乎意料,這半山腰的宅子,著實不小,打眼望去的屋舍有近十間,門前的山道亦可容驅馳馬匹。附近也不算荒無人煙的景象,高低錯落著不少人家,其中一戶的屋檐上還飄著旗子,上有一個“酒”字。
見到邵清和姚歡露出詫異之色,蘇軾得意道:“你兩個,沒想到老夫這處田舍,竟毫無茅廬貧屋之相吧?惠州民風淳樸,湖山秀美,朝云也眠于此地,老夫實在未作北歸之念,去歲賣了江南的一塊地,所得銀錢,全都拿來修了這處宅子。”
王參軍也道:“下官讀書不多,讀了也記不住,但蘇公教我的那句,心安處即是吾鄉,下官倒是記得分明。”
蘇軾瞧瞧那些還很稚嫩、但綠油油的胡豆樹,笑道:“但愿它們也安然以這羅浮山為家。”
因又轉向姚歡道:“孩子你放心,老夫不光會挖井,還會挖地,不光會引水,還會種樹。當年在黃州,東坡那塊荒田,還不是教老夫種出個錦繡天地來。你這些胡豆樹,老夫定也要傾注心血,讓它們十生百,百生千,福建有茶鄉,廣府有豆鄉。如此,將來老夫大限之日到來時,便可笑言一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杭州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