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搖頭:“并非經商,而是重教。真人,我今日來,除了催問橘餅,還有一樁事,本要請真人指點,不料有緣遇到小沈公子。他與張公子,正是我要尋的人。我,想開藝徒坊。”
……
傍晚,邵清回到家中。
姚歡正擺好飯菜,轉身鉆進他懷里,道:“好濃的藥味。”
邵清道:“入了秋,各州官藥田、藥戶田里的藥材,都開始往京城運,今日和簡王,扎在太府寺的場院里,忙了一天。我去換個袍子。”
姚歡輕輕揪著他的前襟領子:“不要換,很好聞。”
草本藥物的或激越或舒緩的自然香氣,傳遞著生動的訊息,仿佛在人的腦海中,徐徐打開一片韶光爛漫的天地。
姚歡當初剛穿越到這個時空,在汴河邊逐漸清醒后,首先聞到的,就是邵清袍子上的草藥香。
此刻,她得趣地將鼻子貼在衣料上:“郎中老師,讓我猜猜,你們今天都收了些啥藥。嗯,有川芎,有肉豆蔻,還有,車前子……對不對?”
攬著她背脊的手掌,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蝴蝶骨。
姚歡頭頂上那把有磁性似的沉緩聲音響起來:“說得對,這幾樣,今日運來最多。”
然而女子卻一下子辨出了男子口吻中的異樣,她抬起頭問:“怎么了?公事不太順?”
邵清微有疲憊地告訴姚歡,這幾日,宮里宮外的,凡是衣服上有些好顏色的,走馬燈一樣來太府寺瞧著,都要給自己的宮閣府院盯著好藥。
鄧鐸也跟在簡王屁股后頭嘮叨,說是朱太妃叮囑了,哪些藥,務必給向太后閣子里留足,千萬不能得罪了向太后。另一些藥,又素來是章惇府上慣用的,還一些藥,須送往官家喜歡的幾個內翰、御史、起居郎府上。樞密院那里,哪怕曾布、林希與章惇不睦,簡王也不可疏忽了,官家但凡得空想起來,必定會賜藥給樞密院的幾個御前當紅臣子。
朱太妃自己還塞來幾張單子,列明藥材名目,讓簡王撥出來,說是,重陽花會后,她要給三省幾個臣子的夫人裝回家去。
姚歡聽完,嘆口氣,道:“意料之中。想來不止你們官藥局,隔壁那幾個衙門,但凡進出貨品物資的,都得應付此種局面。規矩二字,若已然壞了幾十年,要一夕之間鏟除積弊,談何容易。”
邵清蹙眉道:“現下進來的,還只是些不那么費錢的草藥,往后半月,各地要進獻的牛黃等上品藥材,更麻煩。簡王今日,意欲進宮求見官家,痛陳內廷用藥、朝廷賜藥兩樁事務,與官藥局粘連的弊端,被鄧鐸與我攔住了。”
邵清提起飲子壺,倒一杯杏皮水,啜飲幾口,又道:“摧枯拉朽之事,要做,但不能沖動為之。還是先上個劄子,將神宗帝開設熟藥所的初衷擺在文頭,引一番萬民皆吾赤子的道理,再將增開濟民、惠民藥房醫所,每一間每月需要多少藥材,估摸個大概,加上京畿十六縣四季時疫備藥的數目,報給官家,方能設法讓官家自己悟出來,倘若大半的藥材,都賜給皇親國戚、朱紫大臣們,哪里還能效仿先帝的仁君大德。”
姚歡聞言,莞爾一笑。
莫看邵清權欲淡漠,體制里怎么正確地匯報工作、怎么讓大老板恍然大悟,諸般路數,他其實都懂。
在官家趙煦的心里,他爹神宗皇帝就是他最大的偶像。從前蔡卞濃墨重彩王安石、疏忽了給神宗皇帝的豐功偉績潤色,趙煦都像心里種了根刺一樣。
簡王跑到皇兄御前,將醫藥普惠,說成是子承父業的美好續集,才有戲嘛。
姚歡于是點頭道:“嗯,簡王的宅心親厚,不像沽名釣譽地做戲。你看他此前,自出宮開府,便沒斷過給慈幼局送肉送菜。難得他一個生來錦衣玉食的貴胄,竟真的這般憫恤螻蟻百姓。但他越是這般,恐怕,越不見容于皇親權臣。你在他身邊當差,也小心些。”
初秋的晚風流連一陣窗欞,又徐徐地吹入屋中。
飯桌上,姚歡待邵清先好好地吃下一碗溜魚片銀芽蓋飯,喝兩盞最適合祛除秋燥的酸蘿卜玉竹燉老鴨湯,才開口與他商議。
“我今日,去端王府,尋了高俅。你隨著簡王做事,而我,要拉端王入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