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甌茶一面走,一面將手探入自己交領中衣內的鎖骨處,摸出一枚十字架。
庭院深處,一位穿著皂袍的老者,背袖而立,正在等她。
“無上諸天深敬嘆,大地重念普安和……”
捏著十字架的杜甌茶,與老者唱誦完長長的段落后,覺得自己好歹,能夠暢快地呼吸了。
“孩子,你的面色很不好。”
老者望著杜甌茶說。
他是開封城中,為數不多的景教教士,時人稱作“景僧”。
多年前,唐代武宗滅佛,大量西來的宗教,亦被殃及。大宋肇始,佛教與道教不僅恢復元氣,且越發興盛。基督教的分支,景教,由于不像摩尼教那樣帶有大量聚集教徒的色彩,且借力于佛教與道教的一些文字轉化,因而未受朝廷打壓,能夠從凋零中緩慢地復蘇。
杜甌茶低著頭,輕聲向景僧道:“我越來越痛苦,因為覺得自己離大圣慈父越來越遠。”
景僧道:“為何?”
“我在積攢我的罪孽。”
“孩子,大圣慈父不會遠離身懷罪孽之人。相反,慈父、景尊、明子的存在,正是為了拯救罪的奴仆。告訴我,你犯了什么罪孽?”
杜甌茶將十字架貼緊自己的胸口:“我助長邪虐的男子,我構陷善良的婦人,只因,要求我做這些事的人,曾經,像江面上仁慈的船主一般,將我從溺水般的惡境中解救出來,給予我體面的日子。”
“原來如此。”景僧蹙起眉頭,斟酌著,應怎樣開解這位教眾的困境。
仆從在不遠處,掃著晚春的落花。
昨夜一場豪雨,淺白輕紅的花瓣,沾在潮意駐留的土地上,極難掃凈。
杜甌茶聽著景僧如涓涓細流的話語,她也看著那些花瓣,一點點地,在笤帚粗糙的枝條下變得面目全非。
最后,她向景僧致謝,握著十字架,緩慢地離開。
她有些失望。
今日來,她只是續了一口茍延殘喘的氣,并沒有獲得重建精神世界的力量。
杜甌茶也不想回藝徒坊去,便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行過開封府衙時,她停了下來。
衙役正枷了一溜囚徒,粗聲厲氣地清點。
杜甌茶盯著囚徒們脖子上的枷板,她在對比,自己與他們的區別。
似乎沒有區別。
突然,杜甌茶的眼神,從厭世變得專注,繼而難以置信。
她快步地走到一個白發囚徒跟前。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