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帶著王犁刀,邁進坊中,迎面見到曾緯,臉色不可避免地一滯。
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拱手與對方見個禮。
走都要走了,此人今后,騰達也好,落魄也罷,都不會再出現于自己和妻子的視野里,自己何必像好斗的小公雞一般,將戾氣掛在面上。
曾緯卻反倒提起了興致一般,笑問道:“咦,邵提舉也來照應鐵坊買賣?”
邵清語調平緩:“與去歲一樣,打些炊具,送去榷場。”
“哦……邵提舉不是要舉家遷往嶺南么,怎地又往北邊跑?”
“曾舍人費心掛念了。”邵清淡淡回一句,只轉頭,引導著王犁刀與掌柜交接。
曾緯并沒有罷休的意思,踱步過去,盯著邵清道:“太府寺的提舉,可是要職,邵兄當差正是春風得意、深得簡王倚重之際,突然就卷上鋪蓋、拖妻帶子,哦不對,邵兄還沒有子嗣,唔,你們這般倉惶離京,是有什么難言隱情嗎?”
邵清嘆口氣,仍是溫言道:“侮人者,實自侮也。曾舍人與在下再是有私怨,畢竟是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大庭廣眾,舍人你出言之前,還是應想著,給朝廷留些體面。”
曾緯眸中的悍然狠意一閃而過,抿嘴拱手道:“多謝邵提舉指教。在下與提舉,哪有什么私怨,反倒與提舉的娘子,算得親眷。二位到惠州后,于胡豆漕運上若有難處,千萬別客氣,只管寫信與我,我自會盯著榷貨務的表兄,關照二位。”
曾緯說完,瞟幾眼面帶錯愕的掌柜,以及露出鄙夷的王犁刀,風度翩翩地告辭而去。
……
從鐵器坊走到街口的茶樓,短短不到百步,曾緯覺得周身的血液,已經燃燃蒸騰起來,簡直比夏末初秋的正午陽光,還要熾烈。
大膽的想象,令他興奮無比,他幾乎是暈乎乎地進了茶樓,叫了個二樓的雅間。
坐定后,曾緯吩咐伙計,在街邊喊個幫閑的漢子上來。
“你,現下去巷子里的磁州鐵坊,尋一位姓李、面黑、穿赭色紋錦夏衫的男子,請他到此處來敘話。”
漢子應承了,轉身要走,又被曾緯叫住。
“那鐵坊里,若有個頎長身材、五官還周正的青衫文士在,你就先于門外候著,帶他與同伴走遠了,你再進去尋人。”
三四個刻漏后,茶樓的木梯響起腳步聲。
居高臨下觀賞街景的曾緯,轉過頭來。
曾緯沒有想到,這個今日陌路相逢的買賣人,再次見到自己時,關上門后說的頭幾句話,就如驚雷炸響。
“官人,小的也正要尋你!方才在坊里,與君不善的那客官,小的認出了他。他,是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