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炮兄最后是高高興興地離開的,他精神振奮,說機會來了,說機會來了,具體是什么機會呢,邊澤好像聽清楚了,又好像沒聽清楚。
俞喜德大喊一聲,“開飯!”于是,開飯。這種掌握著一家人口腹之欲的權柄,一直叫邊澤感覺很神奇。
村人的餐桌就放在客廳,應該說,沒有一個特別固定的客廳,邊澤一度很討厭這種感覺,打小的時候,他不喜歡在進食的時候被陌生人看著,當客人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談天說地,或是舉著手機制造噪音。場面混亂,不過父母很習慣這種感覺,他們能端著碗筷,跨越桌上的杯盞盤碟,與端著一支煙,拿著一把扇子的阿叔阿嬸指點江山,激昂地方臟話。
邊澤后來才知道自己其實是有些討厭訪客的,他們這一代人都這樣,他們的下一代更是這樣,他可以想象自己的兒子將來會有多厭煩父輩們的交流,而在城市的住房里,大多數的客廳也依舊是與餐廳無有阻隔的,這樣的窘境是許多人都會遇到的。
等長大了,邊澤就發現自己其實不算討厭這種感覺,現在的他有了足夠的權重,他說的話會得到認可,他會是一個焦點,所以到頭來他厭煩的不是吵鬧,而是被無視。
如果有訪客向他提問,邊澤不吝回答。哪怕他捧著碗筷,只想著大啖美餐,可人類發育出寬闊的口腔,不就是為了兼顧吃飯和說話嗎?
今晚沒有訪客,就一桌,都是自家人。或許是大家都聽天氣預報說要下雨,所以都蜷在自家里安分守己。
晚餐也是很熟悉的家常,邊澤很久沒吃到這樣的菜式了,他的腸胃可能已經被工業快餐改造,但舌頭還留著味覺記憶。母親俞喜德準備的飯菜堆滿餐桌,這是為了迎接邊家的媳婦。
兩葷三素,一海碗的清湯,四碟涼菜。
葷是魚和肉,清蒸風鰻與燉豬腳,風鰻滋味鮮美,肉質緊實,刺少而長,以黃酒姜絲蒸制,佐酒最佳;燉豬腳濃油赤醬,小火煨三小時后皮爛肉酥,肥而不膩,最解饞就是了。
素菜都是應季,不過只有一道炒莧菜讓郁姝寧驚奇,莧菜又名紅菜,幼嫩的莖葉炒制后滲出的汁液淡紅,像是楊梅汁一樣,口感順滑,清口消暑,解毒除濕,俞喜德看出兒子有些暑氣,叫他多吃些莧菜為好。
裝模作樣擺在桌子正當中的湯倒是平平無奇,絲瓜蛤蜊咸筍湯,說好聽些也是山珍海味,兼具春夏時節滋味。蛤蜊在夏季多產,絲瓜也是夏日菜蔬,至于咸筍,那是春季才有的時鮮,用咸鹽厚厚腌漬過,供全年食用所需。
湯鮮味美,不過風頭自然比不過大葷,一頓飯下來,用餐的人對湯品的記憶是很模糊的,讓它坐在當中,估計它自己都不好意思。
涼菜除了一碟海苔炒花生米之外,都是郁姝寧不熟悉的,也都臭烘烘的,邊澤就笑,“城里人肯定不曉得,喏,這個是臭冬瓜,這個是臭莧菜,這個是河豚鲞。”
郁姝寧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原來這個就是臭冬瓜。《浮生六記》里面蕓娘喜歡吃鹵瓜拌鹵腐,這個就是鹵瓜是不是?”
邊澤點點頭,同樣的食物,個人心思不同,品嘗的味道也有差別,郁姝寧只覺得有趣,而他吃的每一口,都是童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