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話撂在這兒,門外啊呀一聲滾進來一個黑臉的漢子,儀表堂堂的樣子,不過卻一個勁拱手作揖,嘴里高喊著“誤會!誤會!”,這是個地頭蛇,見了道士這威風凜凜不怒自威的樣子趕忙是納頭便拜。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轉眼又去人家的大宅里吃酒了。
你問,“一個道士有這么強的號召力嗎?”
道士很不滿,“怎么,看不起道士?”
“到底是什么情況?”
“你就當是這樣。”
那會兒,道士抱著小太子,拎著法劍,騎著驢,吹著口哨走出城門的時候,身后一條長街上的血哄得沖出來,倒入護城河里,河水泛紅整整七天。
小太子自己有馬不騎,要賴在道士懷里,一個勁打哆嗦,溫熱的小小身體讓道士想起自己曾在山上救治過的一頭小梅花鹿,也是這么小小的,打著哆嗦,腿上血斑斑的,皮膚熱得驚人,像是犯了什么惡病,夢里應該也會驚醒幾次。那幾個晚上,小梅花鹿對著窗外的月夜呦呦鳴叫,聲音像是從天上宮闕傳來的。
小太子果然病了一場。
你問,“怎么突然生病了呢?雪天感冒了?”
其實她是受了驚嚇,得了失魂的癥狀,這一來又惹得體內衛氣紊亂,風寒入體,說句人話,那確實是感冒,不過主因在道士身上,他當時不該發了性子就那樣亂殺,誰叫那些個地頭蛇狠了心要奪下小太子呢?沒有什么進來就喊誤會誤會的幫主,來的是強弓勁弩激發的箭矢。
他就把法劍舞得跟松花似的,就是風一吹,滿樹細細的淡黃色粉末呼的一下,如飄帶一樣飛出來,他的劍勢也像松風似的,呼的一下,稠稠密密的劍光把來襲的箭矢通通擊飛。
當時露這一手就駭破了許多人的膽子,那幾個當時就逃走的,后來道士也沒找他們算賬,有些要是能就此隱退江湖,說不定還得了個無疾而終。
江湖子弟江湖老,人間不見白頭翁。那些潑皮打家都是豁出了命去的,敢當街拿出弓弩箭矢來,其實就很能說明問題了,道士決定以后不在大城歇腳,免得又遇到某路亂王的黨羽來尋釁滋事。
那時節,百姓流離失所,越是在野地里,越能見著慘狀,你也說不出這些人是怎么來到這樣雪茫茫,荒草連天的地界了,反正當驢子閹馬噠噠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被狼豺吃了半截的人體。
有時候路邊還能看到食腐的野狗群,他們的馬蹄一來,狗子們四散逃開去,遠遠站在山坡或者林子邊,側著身,眼睛綠油油的,若不是尾巴瘦翹,還真看不出是狼是狗。
這是把狗也變成狼的年歲,不變成狼的狗,都被主人家填進肚皮里了。
太子還病著,道士找郎中給她開了藥,修養兩天,是不發燒了,也不咳嗽,就是懨懨的,他知道這得用招魂了,身為道士有點步罡踏斗,扶乩請神的手段,那算吃飯的手藝,他找了個土地廟開壇做法。
廟里一早沒了香火,老廟祝的眼睛都花了看不清,守著門咦咦嗚嗚說不出什么話,道士抱著小太子進門來,放在法壇上,兩旁破窗漏進來很大的風,經幢嘩嘩抖索,冬天快過去了,天也快到了最冷的時候。
小太子扯了扯道士的袍子,“孤不會死吧?”
“不會啊。”道士很輕松,只不過是開個法壇罷了,不會出什么事情的,就相當于一個心理治療。
小太子眼淚汪汪的,“可孤好不舒服。母妃說,人死的時候是有感覺的,孤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道士哈哈笑,“小孩子能有什么感覺。”
“你先別走好不好。”
“我不走,我要給你施法,你看著就行。或者不看,聽著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