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點了點頭,短暫的迷朦過后,她再次覺得神清氣爽。
這么多年以來,每次孫幼微召她入宮,為的始終只是一件事,就是在昨晚那樣的時刻與孫幼微長談,好短暫地平撫她的自責、愧疚,乃至怨恨。
讓帝心平復的差事,她已經做了八年,只是這段時間以來,這件事好像越來越難做了。
馮嫣四下看了看,“……他人呢?”
“魏行貞?”
“嗯。”馮嫣應和,不過不需要李氏回答,她已經感覺到了——魏行貞不在。
“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我中午來的時候,大理寺的幾個年輕人也在,他們一塊兒走的。”李氏嘆了口氣,“上午兩個小廝火急火燎地跑到家里來,說要我親自過來一趟,我還以為發生什么大事了呢。”
馮嫣莞爾,“讓娘辛苦多跑一趟了。”
“哪辛苦了,”李氏略略頷首,“我之前也想著什么時候過來一趟呢——叫是叫首輔宅邸,誰知道里頭什么樣啊。”
“那娘看了滿意嗎?”
“挺好。”李氏笑道,“一看就是我們嫣兒喜歡待的地方。”
馮嫣起身下地,她身上還穿著昨夜的衣裙,這會兒汗黏著衣服,有些難受。
“哎呀,你看看你……”李氏一見馮嫣的裙擺,就皺緊了眉頭,“昨晚也沒下雨,你這怎么濺得一身的泥水?”
馮嫣這才低下了頭,望著自己弄臟的裙擺,忽地想起早晨的情形來。
今早進了魏府的大門以后,她跌跌撞撞地回了主屋,發現魏行貞不在那里。
那種感覺,非常糟糕。
彼時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重返那片安寧之鄉。
那里舒服,像一件皮襖,可以睡一個好覺。
于是她立刻跑出了小樓,在偌大的宅院里一個人漫無方向地尋找,尋找……她完全無心看腳下,幾次踩進了花圃,鞋襪和裙擺也因此沾上了泥塵。
但馮嫣完全不在乎,直到來到了魏行貞昨夜休息的小屋之前——那片熟悉的安寧,才又一次變得近在咫尺。
“快去把衣服換了,”李氏在一旁催促道。
馮嫣按著母親的話一一照做,最后她站去了鏡前,隨手將長發挽成一個垂髻。
這樣的鏡中人,看起來比昨夜更像是一位夫人。
“小七沒一塊兒來嗎?”馮嫣問道。
“本來是想喊她一起來的,”李氏答道,“不過魏行貞讓下人帶口信的時候提了句,最好就我一個人來,人多了反而打攪你休息——我想想也是,小七那活泛性子……還是算了。”
馮嫣笑了笑,“哪里打攪了。”
李氏這才定睛看向了女兒——以往從宮中出來,馮嫣總是需要靜養幾日,少則一兩天,多則三四天,可今日這才睡了半日,神采與精神卻好像都養回來了。
李氏暗暗驚奇,民間總說沖喜沖喜,看來確實不無道理。
想到這里,李氏頗有些感慨,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如此,魏行貞確實是花了些心思在女兒的身上。
算起來,這也算他功勞一件了。
……
黃昏,母女兩人都坐下吃飯。
馮嫣在李氏身上覺出了幾分憂愁,便輕聲道,“娘還在為什么事擔憂嗎?我已經沒事了。”
“我不是在擔心你,”李氏嘆道,“我今早去了一趟太尉府,去看你邵伯母……老太尉都這么大年紀了,突然遇到這種邪門事情,你邵伯母不好受啊。”
馮嫣的筷子突然停了下來。
“……保不住了。”她低聲道。
“什么保不住了。”
“老太尉一家……”馮嫣輕聲道,“該是,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