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靈雎霎時間如鯁在喉,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兩個宮人很快端來了一張食案,放在了狄揚跟前。
“賜酒。”孫幼微又笑著道,“這速朽的花裀,是今晚當之無愧的最優之席……想來,應該沒有人有異議吧?”
眾人拱手,“臣等嘆服。”
浮光一笑,端著紅壚縹醪款步走到狄揚身旁,將御酒放在了他的食案上。
狄揚躬身而跪,“謝陛下賞,臣斗膽,想再問一句,不知臣可否將這其中一壺縹醪轉贈他人?”
聽得此言,一旁岑靈雎的表情稍稍和緩了一些——倘使狄揚今日肯將這縹醪平分,那也算他主動示好,今日這事,她亦可以考慮不再追究。
“你想清楚,”孫幼微笑道,“這兩壺紅壚縹醪是朕多年的珍藏……宮中再沒有更多了。”
“臣明白。”
“既已賜給你,便隨你處置了。”孫幼微輕聲道,“你要將它贈予何人?”
岑靈雎深吸一口氣——如果狄揚要將酒轉增給自己,那也算是美聞一樁。
她可以暫時容忍一下今夜被搶風頭的事。
岑靈雎的腦中快速過了一遍一會兒要如何就坡下驢,然而還未等她這口氣吐出來,狄揚便開了口。
“臣要將它贈給鳳閣首輔魏行貞魏大人,聽聞他前幾日大婚,可惜當時臣不在神都之中,未能喝上魏大人的喜酒……”
說著,狄揚拿著一盞酒壺起身,帶著笑意向著魏行貞與馮嫣兩人的坐席走去。
“……今日良辰美景,我便借花獻佛,權當是我將賀禮補上,”他單手將酒壺放在兩人的桌案上,“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馮嫣與魏行貞都有些意外,二人同時起身,又一道頷首,“多謝國公爺贈酒。”
狄揚嘆了口氣,“這名號……起碼把我喊老了四十歲。”
近旁的官員見狀,也紛紛站起了身,向著馮嫣與魏行貞作揖道喜。
一時間,祝福新人的道賀聲接連響起。
這些人的臉,馮嫣并不是每一張都認得。
他們有些人心中懷著譏誚,有些人懷著艷羨,有些人只是漫不經心地從眾開口,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千篇一律的溫暖微笑,眼神含著誠摯的微光。
馮嫣望著這些面孔,忽然想起幼年時的一樁往事來。
**歲時,她趴在自家的墻垣上望著母親在院子里擺設茶宴,散席后她跑到母親身邊,煞有介事地提醒李氏,方才笑得最多的那位夫人有著最壞的心眼,今后母親不要再請她來了。
李氏驚奇極了,問馮嫣是怎么瞧出來的,馮嫣胡謅了些細節,李氏便抱著女兒連夸她聰明心細。
然而下一次茶宴,宴席上那位夫人還是受邀而至,馮嫣不明白,問母親為何還要再邀她進府。
那天李氏牽著她的手,在園子里慢慢地散步,并告訴她,那位夫人雖然心腸刻薄,但三兩句話便能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自打她加入了春日的茶宴,大伙兒的笑聲就沒有停過。
“但她是個壞人呀。”馮嫣強調。
“好壞不是那么容易辨的。”李氏笑道,“只要她沒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那她懷著什么念頭,肚里想著什么心思,都不用去追究。”
彼時馮嫣并不明白這是什么道理,她只知道當那位壞心腸的夫人經過自己身邊時,她便如針刺刀割一般難受。
好與壞,在她這里是如此地涇渭分明,她無法視而不見。
然而今日,馮嫣望著所有人的眼睛,也望著他們身上浮繞的渾沌七情,她終于也能帶著同樣的笑臉,向著這些人依次開口道謝。
原來這人情的游戲,是這樣玩的……
在今天,在此刻,她終于有些明白過來了。
——
《六羨歌》是唐時茶圣陸羽懷念智積禪師所作,化用在這里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