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的母親李氏,意外死在了那天的廢墟之中。
似乎是尋人的時候沒有注意身后有一堵危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座磚墻已經砸在了她的身上。
總之,那一天,往后的那幾個月,一切都亂糟糟的。
變化最大的人是馮伯,他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從入殮到下葬,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掉眼淚的人,但整個人卻變得毫無生機,像一具行尸走肉。
在葬禮上,趁著馮老夫人帶馮嫣去一旁單獨談話的間隙,此前極少露面的幾個馮家長輩突然對您發難,他們說您不祥,大婚當日竟給馮家帶來這樣的災厄云云。
馮嫣的幾個弟弟被挑起了怒火,馮六郎甚至當場拔劍要您償命。
但您什么也沒有說,您沉默地坐在那里,照單全收了。
您無法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如果不是馮五郎及時擋在您面前,為您大聲地和他的那幾個長輩、兄弟抗辯,寧可對其他幾人拔刀相向也要維護您……我大概,根本無法克制住我的憤怒。
再后來,馮嫣和馮老夫人回來了,所有人竟就當無事發生過。
我那時才第一次意識到,在馮府,地位最高的是馮老夫人,而次高的并非馮遠道與李氏,或是其他的什么旁枝兄弟。
是馮嫣。
當著她的面,那幾個先前大放厥詞的幾人完全不敢再造次。
喪葬之事,前后忙了大約一個多月,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馮嫣整個人都憔悴下來,您也是。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您的眼中望見愧疚、懊惱這樣的神色。我恨極了自己,明明當時望見了那個白衣的少年,為什么竟就放他過去了呢?
倘若當時我能再機警一些,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
在那之后整整半年的時間,馮嫣都很消沉。
她常常抱著一個龍泉青瓷罐,坐在桌案前出神,那個青瓷罐她非常寶貝,每日都小心擦拭,擺在桌邊。
那段日子,除了皇帝的召見,馮嫣幾乎不出門。
馮伯獨自一人離家上了尾閭山,有人說他出家去了,有人說他沒有,但總歸沒有再回來。馮嫣偶爾會和您一起上山探望,每次回來的時候,你們總是陷入長久的沉默,誰都不說一句話。
隆冬,大雪。
馮老夫人見馮嫣始終不能走出這件事,便帶著她上了一趟岱宗山的六符園。
我不知道馮老夫人究竟帶馮嫣看了什么,但馮嫣回來的時候,確實比先前有了精神。
那個雪夜,你們坐在屋中的炭火前,她忽然望向您,「行貞,你還在自責嗎。」
您點頭,她又低下頭紅了眼睛,然后搖頭道,「……不是你的錯。」
那晚你們研墨,馮嫣在紙上寫下了許多的話,然后一張一張地置入炭盆。
我不敢走得太近,只是在聽馮嫣低聲吟誦的時候,聽到了兩句詩,也不知為什么,一直記到了現在。
一句是,「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另一句是,「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死去的人,也不是完全地消失在這世上。」
我聽見馮嫣對著炭火輕聲說。
「我們都會再相見的。」